王夫人心头一震,微微缩脖子。
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王夫人心头紧了又紧。
转念想自己干的那点事儿,对方没凭没据的,断然不会拿她怎么样。王夫人又微微扬起下巴,做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当然,王夫人这点微妙的表情变化并未引起屋内其他人的注意。大家都把目光投放到入口处,等着盼着远从西北归来的贾琏。
片刻后,贾琏带着一脸倦色进门。他见过贾母等人后,便回去拜见贾赦、邢夫人二人,转即换了套衣裳,才又来贾母的住处略坐了一坐。
贾母笑眯眯的拉着身边的黛玉。黛玉见贾琏,一喜,忙起身给贾琏请安问好。
贾琏客气地笑:“又长高了,很好。有礼物给你和姊妹们,回头叫丰儿送。”
黛玉和三春姊妹们忙致谢。
贾母笑意更甚,“自你走后,你兄弟姊妹们可没少念叨你,就担心你待在西北贫寒之地,苦了你。”
“各有各的风景,苦倒不觉得,我受过的苦比这多。”贾琏道。
贾母一听,“这可要问清楚,你还受过什么苦?”
贾琏愣了下,竟一时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养尊处优出身的公子哥儿,便敷衍贾母道:“指心里的。”
贾母惊讶,暗中揣测会儿,料想贾琏这孩子是说他母亲去世的事儿,心里瞬间就泛起了酸楚。
“她去了那多年,我心里也惦念着呢,你母亲是个贤惠孝顺的,只可惜福薄,没能瞧见你出息的样子。不过你如此争气,想必她在九泉之下必能瞑目了。”
贾母说着就掉了几滴泪。
众人忙围上去宽慰,贾母才破涕为笑,跟贾琏赞叹他母亲当年在的时候是何等风采。
贾琏没想到自己随口胡诌一句让贾母会想那么远。不过本尊的生母……贾琏穿越之后还真是忽略了这点。而今想想,既然他母亲是贾赦的原配,家世背景理应在王夫人之上,只是不知这些年因何,从喂听人提过这门亲戚?
“你母亲宋氏走得早太早了!你那会儿才刚刚懂事,便经历了丧母之痛,心里怎能不苦。”贾母哀叹心疼,“多少年了,你大舅舅那边不曾捎过一次消息来,看来还是在怨我们呢。”
贾琏听着这里头似乎有事,想细问,见贾敏正看自己,识趣儿的不张口了。看来有人知道内情,择日再找贾敏细问就是。
贾敏见贾琏懂自己的意思,笑着对贾母道:“母亲,不提这些伤心事了,咱说点开心的事儿。可得问问琏儿这次去西北都做了什么,看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我们都想知道呢。”
王夫人附和:“正是呢,也不晓得那地儿是怎么样的苦。不过瞧咱么琏儿必然是有福的人,瞧瞧他这张脸,却是越来越白,越来越清逸俊朗了。”
贾琏这才意识到王夫人也在,心里呵呵了两声。不用想都知道,这厮定然是趁她不在京时又闹什么花花肠子,惹得贾母对她又怜惜了。
贾母这样年纪的人,一般都是喜和不喜分,更何况她最偏心疼爱宝玉,能原谅了王夫人也不奇怪。
想到宝玉,贾琏转即扫视四周,终于在探春身后瞧到了宝玉畏畏缩缩的小脑袋瓜儿。
宝玉一直躲在姊妹们后头,就是不想让琏二哥注意到自己,他正低着头心理念叨着“看不见我”第三十一遍的时候,突然心突突跳起来,感觉四周都安静了。宝玉预感不妙的抬首,果然见琏二哥的目光射过来。
吸——
宝玉冷吸一口气之后,屏住呼吸,讪讪地走到贾琏跟前。
在场的人早习惯宝玉遇贾琏就怯懦的样儿,都觉得好笑。
黛玉微微抿着嘴角,依偎在贾敏怀里,眼睛亮晶晶的,似乎也在等着瞧好戏。
宝玉对上黛玉的眼,心下一喜,这可是黛玉妹妹第一次这么感兴趣的看自己,他理该高兴地跳起来,可惜琏二哥哥在……
“二哥哥安好。”宝玉讪讪地给贾琏问安。
贾琏:“知道我回来,故才没上学?等在这儿?”
宝玉一喜,忙笑着对贾琏的点头,他正愁没借口敷衍。
贾琏:“胡说,我回来的具体日子谁都不知道,更没提前知会,你是怎么知道的?”
宝玉这才意识到原来是琏二哥给自己下套呢,这下好了,他没法再找别的借口敷衍了。“我……我……”
“他肚子不舒服,二哥便体谅他一二吧。”迎春掩嘴笑,小声念了一句,像是帮着宝玉求情,却无意是火上浇油。
谁不知道,宝玉上次就是因为肚子疼的借口逃学,做了半个月的药罐子。
这下可热闹了。
宝玉脸色瞬间难堪起来,心里腹诽多嘴,先前那点对黛玉的好感全都吓没了。
“我看你肚子的病真得不轻,竟还没治好。”贾琏叹,带着几分笑意。
王夫人揪紧手里的帕子,咬紧牙根忍着,心里那个恨!明明是她的儿子,由她管教就是,贾琏什么位份,他凭什么插手管!
可这话她现在怎么也说不得口,而今贾琏风头正盛,自己又不得贾母待见,不能硬碰硬,就只能委屈儿子宝玉了。
王夫人只得继续咬牙。
贾母呵呵笑,预感贾琏要为难宝玉,对他道:“瞧你一脸倦色,早些回去歇息吧,你弟弟的事儿有我们照应着呢,哪用你面面俱到。”
“这等小事叫诸位长辈操心,便是我的不孝了。况且老祖宗素来疼他,我更得上心。”贾琏转头吩咐下去,命人再去请那老大夫。
宝玉吓得立时哭了,钻进贾母怀里,闹着不要看大夫,不要喝苦药。
贾母抱着宝玉,就骂贾琏:“你刚回来,吓他做什么,好的孩儿,喝什么药!”
贾琏也不管贾母的言词,淡然笑着坐了下来,召宝玉过来。
宝玉委屈的看向贾母,贾母使眼色让宝玉放心去,“有我婆子给你撑腰呢,不用怕。”
宝玉这才讪讪地走到贾琏跟前。
“你可看过《韩非子·喻老》?”贾琏忽然问。
宝玉愣了下,点点头:“看过,书还在桌案上呢。”
贾琏命宝玉去拿来,然后指着上面的一段,让宝玉当众朗诵。
宝玉一听是读不是背,高兴地点点头,照着上面的句子朗朗诵出。
贾母高兴地点点头,还小声跟贾敏夸赞:“宝玉这孩子就是聪明,爱读书。”
贾敏敷衍笑笑,不做评断。
宝玉:“扁鹊见蔡桓公,立有间,扁鹊曰:君有疾在腠理,治将恐深。桓侯曰:寡人无疾……居五日,桓公体痛,使人索扁鹊,已逃秦矣,桓侯遂——死。”
贾母:“……”
众人:“……”
宝玉读的时候已然觉得不对劲儿了,但是却停不下来,他放下书,委屈地看着贾琏。自己这次又被琏二哥给耍了!
本来他还以为琏二哥只是单纯的让他读书,万万没想到,琏二哥竟然是想引经据典地来说服老太太让他看病吃药。
贾母吓坏了,忖度了会儿,抓着宝玉的手,“你二哥哥说得对,有病就该立刻治,小病不治出大病,要真有什么,就是扁鹊在世也、也……唉,就听你二哥哥的吧,好好看看大夫。”
宝玉抽抽鼻子,认命地点头,想想自己还要再喝半个月的苦药,想死的心都有了。
贾琏哪能让宝玉就这么混过去,离开贾母处之后,特意嘱咐应邀而来的老大夫,“他病情反复,我看药量要加大,再服用持久些,彻底根治才好。”
老大夫对上贾琏的眼睛,十分会意的点头,“琏二爷放心,小的一定照办。”
“弄些苦的,却有利于身体的。”
贾琏再嘱咐一句,才拂袖离去。
第二次回房之后,贾琏便要钻进书房去。
丰儿等立马惶恐的跪地,给贾琏磕头赔错。
“你们这是……”贾琏眯起眼,预料自己不在家的这段时日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不过,不发生什么事儿才叫人叫觉得奇怪,毕竟王夫人那厮从不是个安分的人。
“爷,书房……被烧了。”丰儿嗑巴道。
“什么!”贾琏当即撩起帘子,冲进书房,却见临窗的那面墙烧得一片漆黑,窗户应该是也被烧了,而今却换了一扇新的。
“奴婢料到主子回来会想看看,便没叫人修整,只是那窗户留不住了,一直透风,屋里的物件会放不住。奴婢便善作主张,叫人先把窗换了。”丰儿解释道。
贾琏低头盯着地面那几盆碎掉的东西,沉吟不语。
丰儿凑到贾琏跟前,跪下,“爷,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疏忽怠慢,没有尽职尽责的看好这间屋子,奴婢真没用,请爷狠狠责罚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