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翊卫将军府的书房里,烛火幽幽,一老一少两个身影,在烛光中轻摇慢晃。
年老者便是阴世师,虽年过五十,须发见花,却腰圆膀阔,健硕有力,只是双目凹陷,眼袋厚重,满脸的忧伤。阴师世一改往日在军帐中的威严之状,和颜悦色地对面前的青年说道:“弘言,你跟随我出入沙场,有十个年头了吧?”
“是的,叔父。”这个名为弘言的年青人,约二十五六的模样,军旅沧桑,栉风沐雨,古铜色的脸庞上已起了细纹,他是阴师世的侄儿,任军中的骑兵都尉。
“你祖父当年奉高祖之命,出兵卢龙塞抗击突厥,我的大哥,也就是你的父亲,随军出征,不想却战殁于茫茫戈壁,时来已十载有余了!”
阴世师目不转睛地看着烛火,往事历历在目——先帝开皇年间,父亲阴寿时任幽州总管,率领阴世师兄弟征讨突厥的一幕幕浮现眼前,战后自己因功进爵,而大哥却长眠于风吹草低的寂寥塞外。
“大哥若能看到你有今日的功名,那该是何等的欣慰啊,哎…”想到这里,阴世师长长地叹息了一口气。
“叔父何须伤感?我阴家三代,世荷国恩,唯有忠心报国,戮力杀贼,方能回报浩荡君恩!”阴弘言慷慨激昂地回答道,心里却在犯迷糊,一向威严的叔父今晚为何如此伤感,重提往事。
阴世师看了看侄儿,点点头,说道:“弘言,你所说的不错,放在朝堂之上亦无懈可击,只是,”阴世师顿了顿,眉头一蹙,“只是近年来的情形与往日大不相同了。各地叛贼越剿越多,朝廷已力不从心,官军畏手畏脚不说,却还有人大逆不道,浑水摸鱼,前有杨玄感,现有李密、李渊,世事如此,我真有风雨飘摇之感啊!”
“叔父,您的苦衷,侄儿岂能不知?数年来进剿反贼,我军无功而返,还损兵折将,郎琎、王怀恩、李仕政…这些叔父的得力助手,无不折戟沙场,着实令人惋惜!”
“是啊,”阴世师抬头看看书房外,惨白的月光照着孤寂的庭院,投下些斑驳摇曳的树影,如鬼似魅。
阴世师无比忧伤,接着说道:“朝廷中像我与宋老生这样,一心杀贼的老将已经不多了,要么已经战殁沙场,要么因败绩被主上赐死,剩下的人多在徘徊观望,首鼠两端。我有心为朝廷保存力量,待东都解围,打通道路,从江都迎回圣驾,再重拾河山。怎奈长安城中的达官贵戚们苦苦相逼,非要我分兵盩厔调运粮草,哎,这不是飞蛾扑火吗?”
“叔父,朝中的情形,我也略知一二,有传言说朝中有人甚至要弹劾您,”阴弘言摸着古铜色的脸颊说道,“李唐反贼断我粮道,实在可恨。眼下全城饥馑,不要说朝廷中的那些达官贵戚难以忍受,就是我鹰扬府的数万将士也在苦撑度日啊!众人都指望您发兵盩厔,以解全城燃眉之急!”
“弘言,此去盩厔,无异于火中取栗,虎口夺食啊,”阴世师摩挲着双手,忧心忡忡地说道,“况且,那李氏三娘,与我们多次交手,深谙兵法,非一般妇人所能及,绝不能掉以轻心啊。”
阴弘言从座中“豁”地站起来,单膝跪拜道:“叔父,坐以待毙孰与出城一博?弘言不才,跟随叔父征战沙场十载,身经战事百仗有余,自度尚可临阵应变,破敌杀贼。恳请叔父,不,恳请左翊卫阴大将军授兵三千,末将愿径往盩厔押解粮草,于家替叔父分忧,于国为主上立功!”
阴世师忙从座中站了起来,伸出双手扶起侄儿,眼眶湿润,声音哽咽,说道:“弘言,此去盩厔凶多吉少,须万般小心,若非心腹之将,叔父也不会冒然出兵。我从守城之军中精选八千锐卒与你,你…你务必全身归来,否则,我无颜与你的父亲地下相见啊!”说罢,阴世师老泪纵横,倏然滑落,沾到花白的须发上,顿时苍老了许多,如耆耋老者颤颤而立。
“请叔父放心!”阴弘言揖拜道,已是泪水涟涟。
“来,此行艰难,我们叔侄二人须好生谋划!”阴世师拉着侄儿的手,在案桌上铺开关中的地图,面授机宜,秉烛夜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