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衡昂头看了半晌,嘴角越抿越紧,强迫着自己把眼泪咽回去,照着回忆里的动作双手合十慢慢跪下。
袁书衡原本不叫袁书衡。这句话一说出来就知道其中必然有个故事。而这故事一开头就必然是说来话长。
哎呀,还真是说来话长。
那些年琼瑶阿姨风靡两岸三地大江南北,粉嘟嘟的爱情哗啦啦的眼泪征服了多少人的青春,而这多少人里恰好就包括了绮年玉貌花信年华的她妈。奈何自己已为人妇循规蹈矩,满脑子鸡毛鸭血的爱恨情仇无处挥洒,等到女儿出生上户口,灵机一动,把名字取做书桓,致敬《情深深雨蒙蒙》里自己仰慕的男神。可惜她妈纵然大学毕业,书法水平却始终停留在幼儿园水平,一个木字硬是撇没有弧度捺没有尾巴一个横短的看不见。民政局工作人员揉揉被电脑屏幕辐射得半瞎的双眼,手指在键盘上一敲,袁书恒!当当当,一个热乎乎的名字新鲜出炉,带着清新的油墨味道。
其实书恒一点都不想穿越。原因无他,她既无不甘又无不幸,生活有滋有味十分幸福。爸爸妈妈身为国家公职人员,严守计划生育政策,只有一个宝贝疙瘩,书恒当了独生女当到二十出头,一直被视为掌上明珠千宠百爱,除了叫名字的时候------
爸爸叫她的时候,总是一脸如萍姑娘的幽怨,因为袁爸爸身高八尺器宇轩昂,却有个极为接地气的名字“袁红旗”,相比之下“袁书恒”的逼格显然高了不止一层,是以每每感慨自己生不逢时,没有被生产厂家贴上高端洋气的标签。而妈妈叫她的时候,总是一脸依萍姑娘的愤懑,书桓呢?说好的书桓呢?身为乖乖女的她自觉对不起妈妈早早预备好的满肚子春花秋月,于是献计:既然母上大人难以释怀,为何不养只小京巴儿唤作书桓,聊表心意?结果袁妈妈一指头拍她脑袋壳上,那表情-----简直了!
总之,袁书恒姑娘在爸爸的幽怨和妈妈的愤懑下,顺风顺水四平八稳的长大,仗着父母强大的基因和爆好的考试运,一路从重点小学考进重点大学,然后考上公务员,准备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做做材料,在父亲的相亲预备队里挑个中意的,欢乐逍遥聊此一生。忽有一日正在工作中的她接到老妈的电话,夫妻两个准备响应国家政策生二胎。瞧瞧,多么有活力!爸妈老当益壮她还是很开心的,毫不吝啬的选购了一大堆补品。
谁料想,前世所有的美好都在那个艳阳已死的黄昏戛然而止。
那是个正儿八经的下班时刻,她提着保灵孕宝认认真真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小心的避开下水道绕过电线杆躲着广告招牌,结果一个尖锐的啼哭从天而降------天!是个小孩!书恒下意识的丢了东西冲过去展开了双臂―――然后她就被这天外陨石般的力道直接砸到了这架空世界。
每次回忆起这一幕书衡都有种抚额长叹的冲动。如果,还有的选,还能有时间犹豫,书衡会考虑要不要做这个雷锋。然而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她真的只是做出了本能反应。
往事不堪回首!她其实也知道那个毫无物理学常识的举动有多么的愚蠢。奈何偏偏撞见了,就无法幸免。如今身堕异世,她只能祈祷那个跌下阳台的小孩免遭一难,而她父母也能被将要降生的幼弟略作抚慰。她坚持逢节烧香遇神祝告,人力无能,唯托神佛。
“愿我佛慈悲,度世间苦厄,保佑我父我母,身体康泰,顺心遂愿。”书衡一叩首,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其实她刚来到这个世界上时,是十分抗拒的。身在襁褓就干过绝食赴死的事,巴巴的希望抛却此具皮囊,灵魂便能重返故乡。也因为自己的折腾,未出满月就得了新生儿肺炎,又是咳嗽又是低烧,连累的国公夫人日夜悬心,一众丫鬟婆子提心吊胆。
书衡毕竟不是人事不知,她这一世的娘亲把自己抱在怀里,时刻不放,连奶妈都不假手,眼瞧着那鲜艳明媚的女子一日日憔悴下去。而袁国公原本是含蓄内敛向来神色不动的人,却连着成旬告假,昼夜陪护,生怕自己一错眼书衡这条小命就没了。
后来,夫妻两人把那些开口宽慰“这姑娘命里不是袁家人”“要有个万一的准备”的人统统打了出去,抱着她来到了这座庵堂。她亲耳听着那个位高人贵鲜假辞色的国公爷在佛前念了七日七夜祈福经。袁夫人诚心叩首,生孩子都没有哭的人,当时却泣泪涟涟,若书衡能熬过大劫,她宁愿折寿求全。听得书衡心里一颤一颤。一连三日不哭不叫不动弹的她终于心酸难禁,痛哭出声,哀音颤颤。
有了求生欲望的她开始努力配合治疗,积极吃奶不再吐药,终于痊愈。事后书衡想想,恐怕天意如此,命运要安排这段际遇给她。毕竟,不是哪个新生儿都运气那么好,诚心作死还能捡回命的。心结解开,以后的日子就舒畅多了。
一定是老天爷觉得书恒上辈子死的过于悲壮(好歹也是见义勇为),自己都看不下去了,因此有心补偿,让她这辈子依然过的很不错。非乱世人,朝不保夕,非宗室女,义务和亲,非贫家子,衣食成事。定国公府嫡出的大小姐,金娇玉贵,锦裹绣缠,生于书香门第,长于簪缨世族。父亲靠谱母亲精明,夫妻同心,妖孽退散。一望可知她会再次拥有顺风顺水四平八稳的人生。当然,前提是她安富尊荣不作死,另外身子骨还得够结实。书衡摸摸自己面颊上的软肉,看看胖乎乎的小手,很是满意:瞧瞧,多么健康。
异世游的机会不是谁都能有的,为何不好好珍惜?书衡变着法放宽心态开解自己。不可奈何,那便泰然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