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虽住上房,但居室非常简陋,一只小柜橱里,除了破衣旧衫,再无何物。庾炳之边翻看着破衣烂衫,边说:“没想到,范大人在外扬眉吐气,可老母却睡着硬床,穿着破衫,真是寒酸呀!”
赵氏道:“没想到?我儿可不像有的官僚,肆意搜刮民脂民膏,你们怕是白来一趟了。”
庾炳之不理会赵氏,又快步向隔壁走去,这个卧室,是范晔叔叔范弘之住所。庾炳之不进则已,进去更是出乎意料,原来,兄弟叔侄们同居一室,其叔叔寒冬里还穿着单衣,除了一床被子外,再无其他物件。庾炳之不禁问范弘之道:“你们就这样过冬啊?”
范弘之战战兢兢地道:“这年头,到处是兵荒马乱的,有个住处,歇歇脚,有碗饭吃,也就不想那么多了。”
庾炳之摇摇头又问道:“范大人有妻有妾,他那妻妾们住在何处呢?”
范弘之道:“老夫从来不闻不问,我无从知晓。”
庾炳之来到东厢房,这是范晔的书房,满屋除了史经书籍和《后汉书》稿及笔墨纸砚外,再无他物。便走到西厢房去,宗柳正在为范晔哭哭啼啼,见禁军走来,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躲在角落里不敢出声。庾炳之翻箱倒柜折腾一翻,除了几件金银首饰,别无收获。但他听说范晔对妓妾桃红恩爱有加,想必那里一定有贵重之物或谋反的来往机密信件,便问道:“桃红住在何处?”
宗柳道:“我不经常与桃红见面,她也很少回这个家,听说她还在‘’中。”
庾炳之收拾好金银首饰,气势汹汹地带上禁军兵士向疾驶而去。
大厅内人声鼎沸,老鸨见庾炳之带着禁军步入厅堂,便嘻嘻哈哈地迎了上去,连声笑道:“哎哟,庾大人呀,好久没见面了,真是稀客啊!”
庾炳之把老鸨推向一旁道:“去,去,去!谁跟你嬉皮笑脸?”
这老鸨十来年前就和庾炳之相识了,便说道:“哎哟!庾大人戒酒色多年,今日官做大了,手头富了,又开斋了不是?”
庾炳之斥责道:“哪个为此而来!”
“不为酒色,大人来为何事啊?”
“本官是来找人的!”
“这四楼住的是徐湛之徐大人,三楼住的是范晔范大人,不知你找范大人还是徐大人哩?”
“快去把三楼桃红叫下来!”
“哟,庾大人叫谁都成,单这桃红不能下楼。”
“这是为何?”
“那桃红早就成为范大人的妓妾了,你敢在老虎头上蹭痒吗?”
“今日老爷就要在老虎头上蹭蹭痒,他范晔能奈我何。”庾炳之边说边往楼上走去。
庾炳之带领禁军兵士来到三楼门口,只见从门口到通道,装扮得富丽堂皇。门口上镶嵌着“詹事范晔寝邸”六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金字下面,悬挂着六只彻夜通明大红灯笼,通道中绒毡铺地,松柏花草分立两旁,不是皇宫,胜似皇宫。
庾炳之心想,詹事大人真会花心,这里与范府判若两样,“娶了媳妇忘了娘”,这话一点不假。可范大人再出新词儿,这不叫喜新厌旧,又拿什么来比喻呢。他边想边对禁军们喝道:“给我搜!”
禁军们跟随庾炳之冲进内室,室内更加眼花缭乱。一架紫红色檀木鸳鸯床上,四条锦缎红底白花被整齐地摆放在中央,两只绫罗香枕并排置于被子上方,发出刺眼的光芒;床左边并列着两个衣柜,一个衣柜中放满了范晔的各种服饰和冠带,一个衣柜里挂满了桃红的衣裙和首饰。床右边安放着女人用的化妆台,化妆台上,胭脂、口红、描眉笔无所不有。房间中,架着一台古筝和一台古琴,在琴旁边,摆放着五尺长案,案几上堆满了精美绝伦的酒杯和茶具。看上去满屋珠光宝气,可就是空无一人,桃红不知何时逃跑而去。
庾炳之无心观看这琳琅满目的奢侈品,只是在床上的垫被下翻出几封来往书信揣入怀中,便让禁军贴上封条,回朝复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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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帐冈大殿内,文帝刘义隆正在为范晔拒不招供认罪而坐立不安时,庾炳之匆匆赶来,呈上在范妾那里搜来的密信道:“陛下,范晔家已经被抄封,现查有谋反信函几道,请陛下御阅。”
“好啊!”文帝边接信边说,“孔熙先、谢综、许曜在三部的会审下都已招供,唯有范晔证据不足。看来朕得亲自出马,他才能低头认罪。”
次日,文帝刘义隆在三署的陪审下,对范晔展开了攻势。
“升——堂——”
粗壮悠长的堂号声,在吏部大堂中回响。
“唔——啊——”十八班手执水火棍的站班狱吏,威风凛凛地排列在大堂公案两侧,抖擞精神,喊起了堂威。喊声雄壮、悠长,像峡谷中拍岸惊涛发出的回响。今天,他们都换上了崭新的公服,平顶黑罗帽,毛领对襟黑长衫,脚下是薄底黑靴——从头到脚一身黑。也许后来“皂隶”的名字由此而来。从他们欢快而期待的眼神上看,即将进行的将是一堂与往常迥异的审讯。
大公堂偏后两侧的录案上,左边坐的是沈演之,右边坐的是傅亮,中间则是神情庄严的宋文帝,只见文帝刘义隆双手十指交叉,两肘撑着桌案,目不转睛地望着堂外。
三声堂威喊过,文帝下旨道:“带罪犯!”
范晔被四名狱吏押了上来。
文帝道:“你跟孔熙先、谢综、许燿等人共谋政变,他们都招认了,这些人还未死,证据俱全,你何必要顽固到底呢?”
范晔道:“宋室江山坚如磐石,藩镇林立,即使臣侥幸成功,官兵马上就会来讨伐,又能坚持得了几天呢?况且臣位已经过重,再慢慢进取,自然能不断得到升迁,何必去冒灭族的危险呢?再说,平心而论,臣也不敢如此大胆妄为。”
文帝见范晔仍在耍花招,生气地说:“徐湛之就在门外,你难道要当面跟他对质吗?”
范晔道:“假如他先诬陷我,那我也没办法。”
在座的几位陪审官,对范晔的无理狡辩真是刮目相看。事到如此,他还百般抵赖,是旁人不能相提并论的。
文帝刘义隆不愿再费口舌,便出示了徐湛之和庾炳之呈来的经范晔修改完稿的兴事檄文和一些决定、信件等。
范晔道:“这说明不了什么。”
刘义隆拣起一封密函,抖了抖道:“这是彭城王给你的信,上面写道,政变事成后封赏惩治安排的名单,其中封谢综为抚军将军、扬州刺史,封范晔为军中将军、南徐州刺史,孔熙先为左军将军。另外还有一批处死名单,难道这也是诬陷你不成?”
范晔无言以答,只好供认。但他最后强辩说:“臣早就想向皇上启奏,但因逆谋没有泄露,并希望它能自行消灭,所以拖延至今。臣罪孽深重,甘愿诛戮。”
文帝道:“朕对你恩爱有加,待你不薄,非但不感恩,反而参与谋反,不杀不足以威震朝纲,你还有啥话可说?”
范晔道:“念罪臣世代为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恳请陛下饶臣不死,将那《后汉书》完成后,再处死也不迟啊!”
文帝道:“早知有此,何必当初。晚了,你就等着满门抄斩!”
“退堂——”
随着一声呐喊,禁卫军们把范晔拉了出去。
自从范晔被送入廷尉狱中之后,范府一家老少,紧张极了。每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尤其在夜间,天井里的树叶响动,竹丛的啸鸣,以及在树上夜宿鸟的偶一扇翅膀,都疑心是官兵们来抓他们,胸口咚咚跳得像打鼓似的。一家人为了防备万一,都躲在一起,关上大门,不敢轻举妄动。就连范弘之老人那“啪嗒啪嗒”的抽烟声,也会使赵氏的右眼皮突突地跳动起来。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民谚忽然浮上了她的心头。
赵氏对兄弟范弘之道:“他叔,我这右眼跳个不停,莫非是大灾将要来临了吗?”
范弘之又装上烟,深深吸了一口道:“自古以来,一人犯法,诛灭三族,我看咱范家这场灾难怕是躲不过去了。”
赵氏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咱全家不能跟着他受连累?”
范弘之道:“那还能有啥办法!”
赵氏道:“要不咱们逃命去。”
“逃命?往哪里逃?”范弘之无可奈何地说,“到处都是官兵,你没看到门外都有盯梢的了!”
范府一家人正在议论着对策,忽听一队官兵由远而近地来到门口,厉声喊道:“开门!快开门!”
范弘之战战兢兢地打开门,官兵们蜂拥而进,不由分说地将一家老少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用绳子连成一串,带往南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