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二在许默看来只能算是自己作死的小插曲,如果安静地待在公交车里,无相花旦是没有办法将诅咒作用于他身上的,即便是陈二的画笔捅入了白纸脸中。
压抑的环境下逼迫陈二做出这样的行为,并不难理解,没有脸的陈二沿着马路狂奔,不过一会就没入浓雾中。
有些人该死的,谁都救不下。
许默收回放在陈二的视线上,摁下开门键,锈迹斑斑的铁皮门打开。
门外的老婆婆,驼着背,虚弱地咳嗽几声,枯枝般的手掌握住车门处的栏杆,一点点地挪动身体,走上公交车。
提着灯笼的老婆婆从前车门上来,许默注意到老婆婆手里提的灯笼,压根没有灯芯,也散发不出灯光。
也正是因为如此,许默才差点就错过了提灯笼的老婆婆。
如果再仔细观察的话,就能发现老婆婆手里的灯笼不似寻常所见的纸灯笼,外面包裹的一层纸褶皱得倒是像一张人皮。
人皮灯笼?
许默皱眉,显然这个老婆婆应该也不是个善茬,对比无相花旦和卖脚老太,老婆婆带给他的压力是最大的。
老婆婆上车后没有去找座位坐下,那泛白无神的眼眸中视线却似乎始终盯着许默。
正当许默困惑时,老婆婆沙哑冰冷的嗓音开口道:“能给点光么,我看不见前方的路了,我们都看不见前方的路了,那是一片黑暗,求索到头,得到了什么呢?”
老婆婆说完,移开那泛白的瞳孔,慢腾腾地走到后排的一个座位上,口中不断重复着那句话。
“能给点光么。”
“我看不见前方的路了。”
“我们都看不见前方的路了......”
驼背老婆婆是许默驾驶鬼公交以来,第二个遇到的非同寻常的鬼。
虽然他看不出驼背老婆婆身上的秘密,但直觉告诉许默,这个老婆婆极有可能跟王珊珊是一类人,是生活在鬼墟里的异类。
许默暗暗瞧了眼黑色显示屏,此时的乘客数量竟然是:12?
他开启鬼眼,扫视了一番,除去驼背老破婆婆手里拎着的人皮灯笼外,没有足够可以怀疑的对象。
无相花旦自从被画笔捅破脸后,便不再梳妆打扮,和卖脚老太一般静置呆坐。
驼背老婆婆则是不断地复读那句话,有意还是无意?
手表提示停车得五分钟到,许默不得不再次启程。
油门一踩,公交车启动,前往下一站。
王猛失血的数量越来越多,他从一开始还有力气开口说话,到现在已经半死不活,眼睛已经睁不开,苍白的脸色很是难看。
二苟抱住他的脑袋,不断地小声跟他聊天:“猛哥,你挺住呀,俺们马上就能下车了。”
“猛哥怕是顶不住了,有点累。”王猛早没有刚上车那会的嚣张狂妄,酒气也消褪了去,他能感受得到自己的生命力在缓慢地流逝。
“猛哥对不住你,把你拉到这叫天不灵叫地不应的地方,一时地见色起意,害了你们俩咯。”
也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王猛竟然是偏头朝那成霜歉意道:“小姑娘,以后出门要留心我这样的坏蛋才行。”
成霜厌恶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怜悯,毕竟待在这样绝望的环境里,没有人能独善其身,而现在他所受的痛苦也都是其自己找的,怨不得别人。
在初上公交车时,心思谨慎灵敏的她便注意到车前方的黑色显示屏。
伴随着不断有新的乘客上车,显示屏里的乘客数量也在不断地叠加,从一开始的两位变成现在十二位。
成霜也有怀疑过公交车上的其他人,毕竟她自己不可能是鬼,这是她一直坚定的。
有可能是鬼的两个人,便是那位始终一副冷漠表情,驾驶鬼公交的司机,第二位便是坐在后排跟那位卖脚的老太太一同坐着的尸斑老人。
而成霜也一直在小心翼翼地打量两人。
另一边,石年又一次咳嗽起来,这次比之前的都要剧烈,甚至连小薇递给他的纸巾里都吐满了猩红的血液。
石年得了晚期喉咙癌,本来是想带着女友小薇出去散散心,没想到却误打误撞地碰上了这种怪事。
兴许是受到王猛的感染,石年愧疚地对小薇苦笑道:“对不起呀,好像不能再带你去吃学校后门的烤猪蹄了。”
小薇捂住石年的嘴,不想他再继续说下去,眼角已经湿润的她握住后者的手:“石年,我们肯定还有机会活下去的,大不了...大不了我们去求那个司机。”
“我们求他救救我们,一定可以的。”
石年摇摇头,目光带有几分洒脱和冷静道:“那个司机,是绝对不会管你我的死活,他应该已经没有人的感情了,至于同情心,更是渺茫的奢侈吧。”
“这辆车,是一定会满载的,而那个司机的目的也在于此,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和诡异为伴。”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孩,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更多的是愧疚。
下一个站点到了,公交车的道路从马路变成了泥泞小路,两边黑暗的森林不断地划过车窗。
许默停下了公交车,当他发现周围变得了那条泥泞的小路时,他就清楚已经到了那个地方。
车门大开,许默从怀中掏出一支烟,点燃起来,语气平淡道:“那位傻大个,撑不住了就在这里下车吧,比起其他的地方的恐怖来说,这里是最适合你的地方,起码让你死的时候不会那么惨。至于听不听,看你自己。”
许默呼出一口烟气。
王猛撑着栏杆缓缓站直身子,嘿嘿直笑:“我要死,心甘情愿,一切是我咎由自取。临行前,能不能给个烟?”
许默冷漠的目光瞄了他一眼,将一支烟扔给王猛,同时响指轻叩,属于鬼火的能力点燃起那支烟。
“你还有四分钟的时间抽完这支烟。”许默低头看了眼手表,淡淡道。
此刻,外面的深山老林中传来一声声哭泣,令人动容。
不远处,昏暗的荒野上,一个穿着白色孝服的人,跪在坟前,哭声便是从那里传来。
荒野的四周,是一个个跪着的尸体。
王猛也听到了这鬼魅的哭声,自嘲一笑:“让我在哭声中忏悔罪过么?倒是个不错的死法。”
王猛仿佛看开了一般,和二苟告别:“二苟,你哥我先走了。”
言罢,王猛神色平静地爬下公交车。
“哥,你等等我呀。”二苟拭去眼角的泪水,跟在他后头下去。
双腿难以直立的王猛身体贴着泥土,艰难转身,朝一样走下车的二苟吼道:“你是傻子吗?跟我来送死?”
二苟憨笑:“哥,反正待在公交车上,迟早满了都得死,早死晚死都一样。”
“给人家两个小年轻多点活着的时间吧。”
“还有呀,哥。”
王猛愣了愣,等待二苟的后话。
“哥,咱们以后要是没死,能不能不当坏人了。”二苟摸着自己光溜溜的寸头,没心没肺地笑。
“臭小子,下辈子,我们都做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