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转眼之间也就过了年。因去年上元节上出了踩踏事件,今年吴家人都没敢出门去看灯,加上恒山伯府的梅花会很快就要举行,姑娘们也就都在家里研究该穿什么戴什么。
“只怕冷,依我说,姑娘还穿件厚厚的披风去。”如燕说着,在箱子里翻出如莺当初做的那件水田披风,“这件儿看着不起眼,倒是柔软暖和——咦,那香薰球呢?如鹂,那香薰球呢?”
如鹂呆了呆:“什么香薰球?”
“原来裹在里头的,你前些日子晒衣裳,搁到哪里去了?”
“我,我不曾看见呀。”如鹂也急了,跟着好一通翻,却是到处都没有,“莫不是当时抖开衣裳掉到地上,被人捡走了?”
“算了,若是如鹂看见了必定不会丢的,这都过去多久了,明儿悄悄在府里问问吧,别惊动了人,闹得沸反盈天的。”绮年有些烦躁,时间过得太久了,未必能找得回来,本来是母亲的遗物,这下子一个都没了,只但愿问问还能找回来吧,最要紧是这东西别流到外头去,万一惹出点什么事来怎么办!
绮年自然不知道,她在这里翻天覆地找东西的时候,在京城之中,两处地方,各有一人正拿着那个银香薰球把玩。
“少爷看什么呢?”清明端着洗脚水进来,见赵燕恒手里握着个旧银香薰,看着眼生。方才宫里有人送了个锦囊来,难道就是这个?
赵燕恒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没什么。”手一缩将香薰球收回袖子里去了。
清明心里微微有几分疑惑,但也没再多说什么,蹲身下去替越燕恒洗脚,口中道:“方才看着紫姨娘身边那个小丫头又往正院去了。”
赵燕恒嘴角微微一弯,带了三分讥讽:“想是去报告我今晚身子又不适了吧?只听说皇上有起居注,临幸了哪个嫔妃都要记得明白,想不到我这里也有一本暗的起居注呢。”
清明挽起他的裤腿,看见小腿上那道旧伤疤,不由得心里难受,轻轻替他按摩着道:“肖侧妃身边那个丁香,昨儿在小厨房跟小满说话,说是肖侧妃听见正院那边想着替少爷说秦采姑娘呢。”
赵燕恒眉一扬:“还打东阳侯府姑娘的主意呢?难道是没人用了?一个秦苹不成,到底要把嫡女送出来了?”
清明面露不屑:“爵位已经到头了,嫡女有什么稀罕,也配做少爷的正妃!做个侧妃也是抬举她了。”
“没有正妃,侧妃是不能进门的。”赵燕恒淡淡地说,“父亲的规矩在那里,便是她也越不过去的。”
“秦采姑娘怎配做正妃?”清明有些忿忿,“王爷难道就会听她不成?”
“自己心爱的人,说的话听起来自然是顺耳的。”赵燕恒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虽然这事不怎么合宜,却也只会觉得是一片关切之心。”
清明低声道:“听丁香说,魏侧妃前儿也怂着王爷快些给少爷成亲呢。”
“二弟也二十出头了,如今又有出息,她着急也是应当的。”赵燕恒把脚从木盆里拿出来,自己拿了布擦干,“肖侧妃那边,把今年庄子上的出息拿出三千两来送过去。燕好也快要议亲了,手里总得有钱。当初燕如出嫁十里红妆不假,却是古董书画多,现银少,干撑面子,手头却不方便。”
清明服侍着他宽了外头衣裳,微微撇嘴道:“魏侧妃只会要面上风光,她懂什么。”
赵燕恒淡淡一笑:“她不是不懂,而是银钱不在她手中。再者,她一心只放在二弟身上,女儿自是要退一位的。”
清明不想再谈论魏侧妃,转开话题道:“说起来,少爷也当真该成亲了。依奴婢看,英国公府大姑娘真是个好的,做正妃也当得起。从前不好说,如今他家正因那进宫的庶女受了训斥,连递上去请封世子的奏表都压着没批。这时候去提亲,总有六成把握的。”
赵燕恒摇了摇头:“你怎么忘记了,他家儿子是给谁准备的?”
“奴婢知道王妃想着叫县主嫁过去,可是如今世子都没封呢,又是个庶子,听说没准儿要降等袭爵——”
赵燕恒笑着摇头:“英国公没有嫡子,只要阮麒做了世子,是嫡是庶有什么要紧?何况英国公本就是闲职,家中富可敌国可并不是靠着勋田,便是降等袭爵,无非是面子上不好看,里子却是不缺的。何况有父亲在,自然会代为周旋,岂能让他家降等呢,不过是多等一阵子罢了。”
“那少爷难不成就不娶了?”清明忧心忡忡。
赵燕恒的手不觉在袖子里摩挲了一下那个银香薰球:“若娶来个离心离德的,倒不如不娶。倒是秦采之事,你叫小满盯着些儿,秦苹到底是姓秦的,去给郑家做二房的事,倒不妨多说给父亲听听。将来我与郑世子免不了要打交道的,若是娶了秦采,姐妹两个倒好相见了。”
清明会心地一笑:“奴婢知道了。”
几乎是与此同时,英国公阮海峤进了儿子的书房,却发现阮麒并没在读书写字,而是拿着个香薰球出神。阮海峤一眼看去,见那东西眼生得很,且雕花精致,分明是女子所用,登时变了脸:“这是什么?”早先有小厮吞吞吐吐地表示过大公子似乎对某个表妹有些关注过分,只是儿子这些日子也没见出门,遂也不曾放在心上,只顾着忙宫里那头去了,却不想儿子手里居然有了女子的物件,莫非是私相授受,做了什么越轨的事?
阮麒吓了一跳,赶紧将香薰球收在袖里。阮海峤更怒:“到底是什么!难道你竟与谁私相授受了不成?”
“儿子不曾!”阮麒赶紧跪下,“这是,这是儿子捡来的。”万不敢说是拿了东西贿赂乔连章替他偷拿来的。
阮海峤自然是不信的。姑娘家的东西,外男到哪里去捡?但若说是私相授受——舅兄家门风端正,自己这个儿子又不是妻子亲生,一年也难得去吴家几次,且听小厮的说法,应该是没有这事的。
“你起来罢。”阮海峤长叹了一声,自己坐下了,“过了年你已十六了,也该定亲了。”
阮麒不由得变了脸色:“儿子,儿子还年轻——”
阮海峤摆手止住他:“这东西究竟是谁的?可是周家姑娘的?”那小厮当时吞吞吐吐半日,总算问出了个周字来。
阮麒脸色大变,正要辩解,阮海峤已经道:“你是断不能娶她的。”
这答案其实阮麒自己也知道,但听了这话仍不由得心里发凉。阮海峤徐徐道:“想来你也知道,从你四岁时,你祖母便将你带到郡王府玩耍,为的是什么。”那时候阮家老太君已经不寄希望于阮夫人生儿子了,阖府上下,也就只有阮夫人自己还做着生嫡子的梦,而老太君已经开始未雨绸缪了。
“本朝规矩,庶子不能承爵,虽然你如今认在了夫人名下,若真说起来,仍旧是不够名正言顺,外头多少亲戚都盯着呢。再加上如今——宫里之事,若无人相助,只怕你只能降等袭爵了。”真是后悔不该让阮语进宫,如今既得罪了皇长子,又惹得皇三子和郑家怨怪,阮语被禁足,请封的奏表被压着不批,真是焦头烂额。
“降等袭爵又有何不可?家里又不靠勋田过活。”阮麒如今对府里的事也知道一二了,降爵,勋田就要收回一部分,禄银也要降,但与阮家的家产比起来,这些真不算什么。
“一派胡言!”阮海峤猛地一拍桌子,“爵位是你祖父拿命换来的,什么有何不可,保不住爵位,我死后都无颜去见列祖列宗!你享了阮家的富贵,就要负起阮家的责任来!”
阮麒低头不语了。阮海峤放缓了语气:“你与县主的亲事是两家早就默许了的,断无反悔之可能。且如今,你妹妹闯下这样的祸,咱们家里也必得要郡王相助,断不能反得罪了他家。日后你做了世子,房里放两个人也是正经,到时纳了周家姑娘也未为不可。”
阮麒苦笑。阮海峤这真是拿他当孩子哄了。便是他也知道,吴若钊夫妇是十分喜爱周绮年的,怎会让她来做妾呢?就是绮年自己,难道会愿意做妾?更不必说是做他的妾了,只怕在绮年心里,一直都不喜欢他罢。
阮海峤见儿子不说话了,便起身道:“收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县主转过年就十四,虽略小了些,却也可以开始议亲了。郡王府规矩大,至少也得有个一两年才能成亲。你看着府里哪个丫头好,倒可先收在房里,等县主进门之前打发出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