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无所谓地挑起一边眉毛,“这小子不要我帮,倔得很,像我。”说完,揽上她的肩。
屋里的灯灭了。
她一惊,睁大眼,惶恐地盯着突然黑掉的窗子。幸好窗口很快又泛起了光,橘色的烛光。烛光熄灭后,隔不久,整个屋子重新亮了起来。
一明一灭,看得陈洛心“扑通…扑通…”直跳。
她就这样一直等在外面。
下雪了。
屋檐外的雪飘了进来,飘进长廊,落到她的眼睛里,化成了水,随着她的体温一道流出来。
她揉揉眼睛。
妈妈在干什么呢?她想。
就在这时门后突然传来欢快的蹦跳的脚步声。她肩膀一缩,光着脚“啪啪啪啪”,赶紧跑到门边。
大门开启,在她的面前,从一条细细的缝隙,一点一点打开,直到全部敞开。
里面奔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小小的身影在见到她的一瞬收住了脚步。
大大的眼睛对望着。
身后,是紧随而出的两个大人。
陈洛抬起脑袋,看着倏尔变得局促不安的女人。
“妈妈。”这次,她的声音小了很多,带着胆怯带着惶恐,眼睛泛起易碎的光。
允圣熙想到了同桌的女孩总是抱在怀里的那个娃娃。
玻璃的眼珠,破碎的光;长长的、一碰就会轻轻颤抖的睫毛;枯黄的头发,白的脸孔,尖下巴,大大的头,瘦小的身体,不成比例。
“藤丽?”
男人犹疑的目光,在孩子脸上逡巡片刻,继而拧眉看向身旁的女子。
“她……”女人哽咽一字,却没再说下去,低下头,隔绝所有人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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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送回了家。迎接她的,细长藤条,拳打脚踢。
男人一脚踢在她胫骨上。撕心裂肺的疼痛瞬间蔓延全身。
“你去找她做什么?啊?”
她从没见过爸爸这个样子,颓废的,暴怒的,甚至……凄凉的。
疼痛盖过一切,她抱着头躲避,“爸爸……我……我知道错了!别打我!”
她不想哭的。可她疼,她憋不住。哭出来,哭到发不出声音。哭得闭住了气,喉心偶尔抽噎一声。
“你还委屈了?”
接着,又是雨点般落下的鞭笞。
“你去找她,她不要你!还把你送回来!叫你哭?还哭?”
“爸爸……别打了……”
她紧紧扳住桌脚,双臂环住它,指甲几乎要嵌进木质纹理里。它坚硬,棱角分明,她抓住它,一切都飘零徭役混乱,只有它是她唯一抓得住的。
“叫你躲!叫你躲!”
男人将她瑟缩的身子从桌底揪出来,随手一甩,零落的身体跌倒在地。藤条脱了手,他一把扯下皮带,一甩,抽下去。她缩成一团,抱住头,织瘦的背脊暴露在狠绝的抽撤之下。
空气被皮带划开,发出恐怖的声音。
吃痛的尖呼,像濒临的兽。
男人抓住她瘦弱的手臂,把她拎起来,看到她一双惊惧的眼睛。
他一愣,随即愈发烦躁,不耐地将她推倒,提脚踹去。
她硬直的背脊撞到椅子尖上,她“啊”一声跌下去。
“哐当——”
厚重的椅子重心不稳,晃了几下,偏着倒下去。
陈洛来不及看清正向自己迎来的那团黑影是什么,条件反射地抬起手臂,挡住眼。
剧痛瞬间砸进她身体。沉闷的,皮开肉绽,骨骼碎裂的声响。
她的手,无力垂下。最后的视线,停留在男人怒意未消的脸孔上。随即,一道血色滑下,划过她的眼睛,然后定格。
她堕入一片黑暗。
陈洛在床上呆了一个月。
头上的伤口已经结痂,红褐色的疤痕下,是新生的皮肤组织。伤口痒,她不敢抓。
爸爸最近心情好,没有再打她。
“你那妈还算有良心!呵……”
他有时候喝醉酒,会和她说话。
她能下床的那一天,家里来了一个人。
那个人推门进来的时候,门外泻进满满的冬日的阳光。而她,在昏暗的室内,眯起眼,看着这个从光里走进来的男人。
她认得他,认得他脸上温暖的笑容。
他走过来,走到她跟前,挺拔的身体蹲下来,视线与她平行。
“洛洛,你好。”他摸摸她的头。
“丫头,出去。”爸爸也走了过来,瞪她一眼,拽过她肩膀把她往门外拎。
她被赶到门外,于是跑到弄堂里去玩,看别人堆雪人。豆蔻眼睛,胡萝卜鼻,红领巾,胖身材,树枝作手。
雪还在下,一片一片落。冷,她缩缩脖子。
这时,一辆房车,穿过雪帘,缓缓开进了弄堂。
原本还在叫喳喳的人突然间都没了声响,齐眼瞅着这黑得发亮的车身。这里是贫民窟,待拆迁的老四合院,漂亮的车,很稀奇。
车子最终停在陈洛面前。车门打开,一个小小的身影跳下来。
陈洛站在冰天雪地里,冻得通红的鼻头。看着这个孩子。
而允圣熙,大方迎向她的视线。他带着火红红的圣诞帽,围着布老虎的围巾,朝她伸出手。肉乎乎的圆脸上是一挂鼻涕。
“姐姐,我们回家吧!”
他说,笑嘻嘻地,脆生生的声音,一字一字,敲进陈洛大雪弥漫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