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是这里么?怎么才几年不到,就变成这样了?不是还在破产清算吗?怎么就……”
张擎苍点燃了一根烟,对着夜幕下如墓地般沉寂的津药化工旧址,对张睿明说道:“哎,其实你王叔进去后,案子一判下来,这厂子就不行了,基本都开不了工了,张圣杰折腾了一阵子,也用了不少办法,但大环境所逼,怎么也救不活了,所以就现在这样,直接破产清算,连假惺惺的重整都懒得走。”
张睿明望向父亲,他此时总算搞清楚现在这纠着他的情绪是什么,是自责,强烈的自责,他甚至开始怀疑,当时那个在法庭上坚持着,通过那刑附民公益诉讼将王英雄送进去的自己,是不是正确的。
“……难道就没一点办法么?贷款,改造呢?”
面对儿子的疑问,张擎苍只是嘴角一扯,在黯淡的光线中深沉的笑了一下。
“你自己前面在车上说过的话,你自己忘了?你自己是怎么说的?……当所有人发现只有房地产赚钱容易,来钱快的时候,人才和资本就只会源源不断的流入房地产。然后资源又不断从其余经济体里流出,而外面的成本却又不断增加,赚钱变得更加困难。当一个大型上市公司辛辛苦苦干一年的利润,还不如卖一套房子的时候,当然就没什么人愿意去干实业了……这不是你自己说过的话?你不是也很清楚嘛,现在这环境下面,除了房地产,做什么大都是亏的,实体经济只是更惨一些罢了。你王叔倒在今天,这不怪他,真的,我觉得这就是他的命。”
张擎苍吐出了一个好看的烟圈,他面前的张睿明还是一脸颓然的望着眼前的一切,就像他所知道的,相比起坐而论道,让自己儿子看看这现实商界中的残酷,才能让他看清现实。
父亲说的颇为铿锵有力,张睿明此时连点头的心情都没有了,他还是颓然的瘫在那里,望着眼前的一切,当他想到这一切都是自己所造成时,王英雄、津药化工、几千名职工,和那背后的家庭,都是因为自己的一番行动,而落到这般田地,他怎么能开心的起来。
“站起来!看你那样子!”张擎苍一把将张睿明扶起,他看出张睿明心里的痛处,想了片刻,便试着安慰他道。
“现在我可以回答你刚才那个话题了,确实,像你说的,随着这些房地产老板的大赚特赚,是有一部分下游行业的能跟着分一杯羹,但是到了后来,全国都只剩房地产一枝独秀,其他所有的经济体都在房地产挤压之下举步维艰,而到了这个时候,这房地产已经从促进经济发展,变成了实体经济的死神。而这个原因,倒也不稀奇,你应该也知道,结合我前面和你说过的,在分税制下的地方政府们,你想想看,如果你是市长,你到了一个新地方,上面是重重的指标、压力,下面能是指着你吃饭的无数公务员、事业编、还要运转、城建、市政一大堆无底洞等着你填,而像津港这样的政治地位复杂的大城市,还要负担相当大的财政转移支出,而大头的税,早就被国税给抽了,既要搞活经济,手头又只有这么点钱,你怎么办?想来想去,还是只能发展房地产来钱快,拍拍地,一年收入就稳了,既有gdp,有指标,还有政绩,连收入都是进自己市里口袋的。而发展实体经济,投钱多不说,连税收的大头都要上缴中央。你怎么选?连傻子都知道该重点发展哪一个!”
张睿明心里划过张圣杰那深邃的面孔,他明白像张圣杰那样理智的一个强人,政绩就是他的生命,如果不能尽快把津港经济搞起来,他是绝不会罢休的,而放到这个语境之下,张圣杰会做出如此选择,他倒也不足为奇了。
“……说实话,你办的那个案子,站在你的立场,确实是应该的,只是……算了,反正现在已经这样了,这也不是你所能够左右的,津药化工不倒在那时,也会倒在今天,或者明天,还是后天,总之,在当前的体制下,你要想改变整个地方的思维模式,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也是你王叔最终的结局。你也不用太自责了。”
张擎苍的语气缓和了许多,张睿明的心情也随着父亲的这番开解好了一点,他站起身,还是若有感触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他知道父亲也不是想为王英雄开脱什么,他只是觉得一阵心酸,如果像王英雄这样业务能力强,兢兢业业心无旁骛的明星企业家,虽然走了一些弯路,犯了错,但总算是能力极强的一个,可也最终走到这步田地,那还有多少实体企业能够活过这个经济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