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还没到潭柘寺门前,已经遥遥地听见钟鸣的声音。孙尧帮沈旒霜掀开车帘,她瞧见了那棵活了800多年的糯米茶古树,四月所见的模样可不似如今这般朴素。
它开花的时候就像是糯米的花,团团簇簇,宛若洁白的云朵。想来已是心驰神往,只觉得眼前尽是花簇隐隐摇曳,香气陶陶然,绵绵不绝地在鼻尖荡漾。
沈旒霜偏头看向孙尧,她眼里粹着星光,这样带笑看过来,柔嫩得像朵新开的花。
孙尧不禁碰了碰她的手,清凉、柔软。
她不似浑然不觉,顺手把头发捋到脑后,粉红色的耳朵落在他眼里,待轿子停下,立马从他身旁溜走。
俩人整衣肃容走了进去,听一旁引导小师父的口令,请几炷纯天然的佛香,向佛传达自己的祈求与愿望。然后是烧香,焚香后便可进殿拜佛。但孙尧却垂手站立一旁,没有进殿,示意他在这等她。不久后听见一年老的方丈回一人一声“是”,语气里透着股恭敬。
孙尧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盯着地上,块块三尺见方的大青石砖,拼贴无缝。衣角裙边和满头珠翠首饰发出轻微的磨娑碰撞的的声音越来越近,其间还混杂着男子有力的脚步声。他瞥一眼衣角,料子是华服素锻,原来是宫里来的。唐草纹的图样,是惠嫔!
他飞快地扫一眼惠嫔旁边那位男子,长着一双微微向外倾斜的丹凤眼,眼神柔软,面容白皙,瞧着是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
万幸,不是皇帝。
孙尧的松口气的神情,泄漏了他的心思。惠嫔心思一转,便知里面是谁,当下觉得甚是晦气。向前走着两步,略一停顿,又回转身去道:“承越,沐浴洁面后再去敬香拜佛,方显虔诚。何况求的是你的姻缘,怎能真要这般敷衍?”
大殿下眉头微皱,口中却极爽快的答应了。
去居士寮房的路不远,没一会就到了。远远见二人走过来,一同前来婢女仆人忙迎了过来。
惠嫔声音柔缓:“过会就走吧,这也没什么好呆的。”
大殿下放下茶盏,垂下眼睫,隔了一会,轻声道:“老师前日遇上歹人,险些就有性命之忧。这救人的是顾学士的长子,顾愆。昨儿个,清河代我登门致谢,说此人很有他父亲的风范。”
惠嫔把大殿下打量他一番:“顾学士是什么人你总听说过吧,至于什么三元连中,天生聪慧,沙场临危受命力挽狂澜,这都口口相传的。我就没见过比他还算豪杰的人。”
大殿下只好笑笑。随便什么别的时候,他都很高兴母妃和他讲旧人事迹,不过,不是现在。事实上,母妃的话让他很不自在。
“我听说过他”,大殿下极不情愿地吃了口酥儿印,“老师和他是同年参加科举考试的。可清河还说这个顾愆定可为我所用,劝我别错失人才。”
惠嫔微微一愣,凝声道:“她当真这么跟你说,这混不吝的平日胡闹算了,此等关键时刻竟还跑来祸害你。”她一想直气得拍案,“再说顾愆怎可能有他爹一半厉害?那是多少人都不能望其项背的人,这才几年怎就谁都不记得他!”
“母妃,你是不是……”
“不是!没有‘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爱而不得、念念不忘,本宫未跟他说过话,亦未见过面。承越,我们这种人只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什么才子佳人,自是白衣卿相的念头想都不要想!”
大殿下突然觉得全身发软,脚里面像灌了铅似的。等他喝口茶时,惠嫔又说:“你可知道顾学士是以什么名头入狱的么?”
“杀人。”
“是啊,但你不知道吧,杀的只是个小内侍”,惠嫔笑了,“对于权贵来说,杀人就跟碾死个蚂蚁一样,哪有谁真要以一命偿一命。顾愆不也杀了人,这都几天了,你见官差去抓人了么!至于消息怎么传,还不是上位者,轻飘飘的一句话。”
“怎可能,父王……”
惠嫔眼睛都眯了起来,很明显她认为大殿下在躲避事实。“承越,才能是一回事,帝王态度才是第一。”
抵触感没头没脑地淹没了大殿下,当然,他应该站起来,把这壶早已半凉的茶喝干,然后远离这里,忘掉他所听到的一切。而事实上呢,大殿下双手发颤地握着她一只手,“收手吧,母妃。”
惠嫔望向他,问道:“你说什么?”大殿下轻轻一笑:“我说就此收手吧。”
惠嫔才明白他所谓的收手就是收手的意思,愣了片刻,冷冷问道:“你知道我跟你讲这些,是什么意思吗?”
大殿下点点头:“我若不清楚母妃的心意,根本不可能去争这太子之位。”
惠嫔不可思议的望着他,突然作色道:“那么你觉得是我在逼你么?承越看看你自己,你是皇子,迟早是会为那把龙椅疯狂!”
他叹一口气,“母妃,父王这样待顾家是不对的。”
惠嫔笑了,“如果你坐在他的位置上,就可以把你父亲做错的修正过来。”
“你说慌。”
“你懦弱。”语毕,惠嫔歪头睇了睇那握住她的手,她很想抽离,不知为什么,看见指节处生着的薄茧也便没有这样做。
“承越,你是害怕了么?”即使她已经能够猜到答案,但还是这样问。
“不是的。”大殿下带着那种只有在自己说谎时才会展现的高音量回答道。
“那你可以怎么做?”她问。
“我可以在私下动用关系给顾家行便利,他家还开了很多酒楼,虽客源不好但我能给钱让人去。”
“你声音太虚了,承越。你自己都明白帮顾家就是在与你父王为敌,但你还在自欺欺人。这又是何苦呢。你父王也都做了十三年的皇帝,而你年仅十六。你再细细想想,可还觉得顾家人可用,可帮?”惠嫔一面说着,一面终是抽出了手。
“是皇爷爷那时才传位给他的!”大殿下又躲进他的壳子里面。
惠嫔以茶水为墨,写着,窃。一写完,她就重重拂去字样。“失败的人不胜枚举,成功的人寥寥无几。承越,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对顾家是不对的。总之,顾愆就是不能用。”
大殿下思绪紊乱,心累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