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
胤禛能清晰的想起,那日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甚至是她说话的语气,和每一个细微表情。
却想不起来,他们两个人是怎样走进屋子里的。
不知道是她拉着他。
还是他拉着她。
那间房是前院的客房,西头的第一个房间。屋内有一张床,床上放着收叠整齐的蓝花棉被,一张四方的红漆桌。桌子周围放了四把椅子。
他们谁都没坐。
进屋,关上门。
她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个干净。
“你说你没有烧糊涂。那我问你,你身为圣眷正隆的四王爷,金银财宝无数。来祝贺我生辰,却空着两只手,一件小礼物都没带,还吃了我家的饭。这算什么?”
她奋力地挣脱着胳膊,“你什么时候才会尊重我一点点?”
他怕弄疼了她,便松了手。
十分肯定地说:“我的东西都是你的。”
她像听到什么奇怪的笑话一样,笑得十分怪异。嘴角向下弯了弯,眼角微微的上挑。
他记忆中春水泓波似的眼神,变得清冷凌厉。
“你的哪样东西是我的?你的奴才是我的,还是你的府邸是我的?没有你的允许,我连自己的东西都拿不出来。”
“我明日就让人送来。”
他毫不犹豫地说。
她呵笑了一声,又十分怪异似的说:
“你觉得这是对我的恩赏?我要的东西,本来就是我的。我贵重的东西,全是我娘家给的。”
“那五年半里,你就给我买了个暖手炉,还是在我央求下,你才非常勉强地同意给我买。临到了掏钱,你又说没带银子,强行从我荷包里拿的钱。”
她的嘴唇有点干,还有点苍白。不是记忆中的粉润柔软。但说话依旧很利索。
他非常着急。
但还是等她说完后,才慌忙解释:“我们是一家人,分什么彼此,你不觉得这样显得很亲密?”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中间隔了两小步的距离,一伸手便可以触摸到对方。
她额前的头发有点散乱,其中一缕搭在了眉毛上。他担心扎到她的眼,想把它拨到一边去。
手刚抬起来。
她后退了两步,绕过四方桌朝里面走。然后忽然回头,看着他笑道:
“你是皇帝的亲儿子,他赏你东西的时候,你开不开心?你为了让李侧福晋高兴,送她东西;为了让新福晋高兴,送她东西。可见你也知道,收到礼物是件让人高兴的事。”
“你为什么不想让我高兴一次?”
还说他不正常呢,她才不正常!敢当着他的面,瞪着眼说谎话。
于是提醒她:“我经常给你买糖,经常给你买甜棕糕。你当时也非常开心。我哪次出外差,回来都给你带礼物了。”稍顿了一下,低声说:“这次是忘了。”立即又说:“这次需要准备的事情多,我又太心急。”
她连声指责他:“我根本不喜欢甜食,就因为你经常给我甜的吃,时间长了,连我自己都以为爱吃那些鬼东西了。”
“你想想,你都给我带的什么破烂东西?都是些不花钱的,每次都故弄玄虚让我猜,我央求半天,才肯给我。噢,对了。去年春天给我带的是草编的蚂蚱,前年冬天带的是七块小石头。这是把我当成两岁的孩子嘛?”
他:“……”这不是夫妻间的情趣么?能花钱得来的礼物不算礼物。费尽心思找来的有趣物件才是礼物。
可这个时候跟她解释不清,还是捡重要的说。他厚着脸皮,极力用很温柔的语调跟她说话:
“不说这些了。我是想跟你说,我想让你回去。你不喜欢我做的事,我可以不做。你想让我做什么事,你告诉我。”
“你不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比如,你想收到贵重的礼物。不不,这个你不用告诉我了,这个我已经知道了。我以后每天都送你值钱的东西,而且保证不重样。”
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能表达出他对她是舍得花钱的。
急声说:“我给了你三十万两银子,三十万能买多少好东西。从现在起一天一枝珠钗能送到你一百岁。”
她仿佛没听见他前面说的这些,极丢男人脸面,有失男人尊严的话。只听见了最后一句。
瞪着眼睛说:“那是你借给我的,是要算利息的。”
他庆幸当时没有打借条,此时说话比较有底气:“当时是说着玩的。字据都没让你写,是吧?那是送给你的。”
她哼了一声道:“写不写都是要还,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的无赖。我可记着呢,你当时还说不让我胡乱花,说是要还的。”
他:“……”确实说过。
她大概是看穿了他此时的心思,觉得自己完全占了上风。丝毫不再把他放在眼里。
冲他哼笑了一声后。
背起手缓步地往前走,仰头看看房梁,又看看地上。好像是忙碌着看周围的东西,看的间隙里才跟他说话。
“在我第一次说出和离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想着跟我谈谈?”
“因为你根本就不关心我在想的什么。”
“我说和离之后,几个月的时间,你有好好对待我吗?”
“和离之后,这段时间,你有好好待我吗?”
“我说我容忍不了妾室,你有想过把你的妾室遣散吗?你没有。你又提了侧福晋,而且对她极好。把我的衣服给了她,还带着满车的礼物陪她回娘家。”
“你现在不断的来纠缠我,一是不甘心;二是想找机会报复我。”
说完这些,她回头对他似笑非笑地,冷哼了一声。
他不知道,她竟然会有这样的表情。
在他的印象里,她只有高兴与不高兴。她冷哼时的趾高气扬,特别让人讨厌,让他觉得她是个完全陌生的人。
她说的话,又让他无言以对。
半天后,他说:“也许我的方法错了,但我是真心的对你好……”
这句话像是火镰子点着了炮捻,让她指责他的话,源源不断的从那张可爱的小嘴里跑出来。
“什么叫好?你对我好过吗?你这个人就是自私自利,自以为是,从不为别人着想。”
“我满心的想着,两年后卖地赚钱。你却想办法,费尽周折的把我的地收了。”
“难得有一个帮我的女朋友,你费尽心思的把她弄走。”
“你明知道我想要内务府的采买权,对你来说一句话的事,你都不肯帮我。”
“你强扣着我的丫头不给,当年如果不是我把她的契书主动交给你,你哪来这个机会。”
“我想重新开始生活,你却总是来找我的麻烦……”
她大概是说累了。
深喘了一口气说:“你逼得我在这里生活不下去了,只能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