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您只是在说谎……”为首的人说。
“我倒希望那是一个谎言。”西顿汉姆说:“我正要往那里去,先生们,我的同僚正在那里等着我,当然,如果您们不相信,也可以跟我一起去,但您们要知道,一旦进入到那里,您们就别想回到这里来了——至少在这几个月里不可能。”
那些人犹豫了,为首的人虽然坚决,但西顿汉姆还是听到了类似于“阴谋”、“谎言”、“瘟疫”、“国王的走狗”等等词语,他虽然会说法语,但法语也有方言,巴黎人的发音与奥尔良人的发音是不一样的,他不确定,而在他们争执的时候,这位老人坐在马车的座位上,竟然打起了瞌睡。
这样的反应当然激起了那些人的不满,他们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但他们的首领阻止了他们:“您知道那里有天花,还要往那里去?您甚至不是一个法国人!”
“啊,我知道,那里很危险,那里属于法国,而我只是一个外国人,”西顿汉姆小心地擦拭了一下嘴角,他还没到随时随地都能入睡的年纪,或者说,已经过了那个年纪很久,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养精蓄锐,因为接下来会有一场漫长的恶战等着他。
“但我是个医生啊。”西顿汉姆说。
——————
西顿汉姆离开了奥尔良老城,但让他感到惊讶和沮丧的是,虽然知道他正在往发生天花的地方去,那些胡格诺派教徒居然还是分出了一个人跟着他走了,那个人正是他们的首领,虽然有很多人劝他放弃这个想法——但他还是设法说服了他们。这下子,就连西顿汉姆都不觉有点郁闷起来:“您知道天花是什么么?先生?”
那个人点点头。
“您曾经患过这种病么?”
“没有。”
“那么您知道它有多么危险吗?”西顿汉姆说,“好吧,先生,如果您一定要跟,那么您到了布卢瓦就转身回去吧,到那里您也应该能够放弃对我的怀疑了。”
那人轻轻地摆动了一下他的帽子:“很遗憾,我想我不能。”
“活见鬼,为什么!”
“因为我也是一个医生。”那人淡淡地说:“我不能告诉您我的名字,但我可以告诉您,我的姓氏是尚博朗斯。”
“尚博朗斯?”西顿汉姆不禁惊叫了一声:“钱伯伦?”
“我的家族去到英国之后确实就改成了这个姓氏。”那人说:“我只是一个旁支子弟,在他们离开法国的时候,我的父亲坚持留在了奥尔良。”
“哎呀,哎呀,”西顿汉姆感叹地说道:“我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一个钱伯伦。”
要说到钱伯伦家族,他们在英国可是声名显赫,主要就是因为他们在难产方面有着特殊而天才的技巧,无数产妇和孩子在他们的妙手回春下从魔鬼的爪子下逃脱,只是他们敝帚自珍,从不愿意和任何人分享他们的秘密技术,以至于英国的医学学会对他们一直十分不满而且冷漠,但对西顿汉姆这样的人来说,他永远不会放弃任何与医学有关的知识,他不止一次地在狭窄泥泞的街道上策马奔驰,只为了一睹钱伯伦家族的“助产机器”。
这座机器和它的主人一起乘坐马车抵达产妇的住所,除了钱伯伦与他的儿子,没人能够打开它,装着机器的木箱需要两个人才能抬起来,箱子上装饰着鎏金的浮雕,覆盖着皮革,极尽奢华之事,但里面是什么,谁也不知道——钱伯伦只在除了产妇外所有人离开房间的时候才愿意动手术,而且在动手术的时候,产妇的眼睛也会被蒙住,下半身用毯子盖住,钱伯伦家族的人则在毯子下面操作,房间外面的人和产妇只能不断地听到各种各样金属碰撞的声音。
钱伯伦家族的行为当然引起了很多医生的不满,但他们也无可奈何,因为这项得意的本领,钱伯伦家族不但在伦敦站稳了脚跟,还连续成为了詹姆斯一世,查理一世王后的外科医生和助产士,查理二世就是钱伯伦家的彼得接生的,他们还曾想在伦敦建立一个助产士行会,因为医学院的抵制而流产。
一提到钱伯伦,西顿汉姆的神情就松懈了很多,也许对这位学者来说,一个医生无疑要比暴徒好沟通得多,他烦恼的是,“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多余的防护服?”
这个尚博朗斯轻轻地点了点头,“没关系,”他说:“我的仆人去拿了,他会赶上我们的。”
果然,在几小时后,一个气喘吁吁的仆人,和一匹大汗淋漓的马来到了他们面前,尚博朗斯直接在西顿汉姆的面前打开了箱子,检查里面的防护服,从手套到帽子,从帽子到面罩,从面罩到长袍,从长袍到紧身的皮衣皮裤,“手杖呢?”西顿汉姆忍不住问。
“我有火枪。”尚博朗斯冷淡地说。
“你还是得有手杖,不然你怎么检查病人。”西顿汉姆说:“不过这没关系,手杖多得是。”
尚博朗斯最后看了他一眼,转向仆人:“那些碰触过信件的人都自我禁闭了吗?”
仆人迟疑了一下。
尚博朗斯的神情顿时变得严厉起来:“没有!?”
“一部分,先生,一部分!”仆人连忙说:“有几个人说是……是无谓的恫吓而已,他们……”
“只是怯懦而已。”尚博朗斯补充道,“他们只是担心若是这位先生去告密,他们就会被立刻抓住,你立刻回去,告诫他们,马上选定一个隐秘偏僻的地方与外界隔绝,如果他们已经去见了其他人,或是和其他人有过亲密的行为,也要设法让那些人被关起来!”
仆人为难地蠕动了一下。
“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想让奥尔良城变成第二个佛罗伦萨,就去做!”尚博朗斯低声命令道:“我会一直跟着这个英国人,直到疫区,让他们遵照我的话去做,如果他们不愿意,那么,”他挥动了一下手臂,像是要驱散瘟疫笼罩在身上的阴影:“从今往后,就不要再见我了!”
“先生!”那个仆人委屈地说道:“我们还不知道……”
“我也在怀疑,”尚博朗斯说:“但我可以告诉你,也可以告诉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事情,是不能有万一的。”
他提起箱子,将它丢进西顿汉姆的马车,翻身上马:“我言尽于此。愿上帝保佑我们。保佑奥尔良的每一个人。”
他们再次上路,西顿汉姆忍耐了几分钟,探出头往外看,看到那个仆人在犹疑了片刻后,还是转身疾驰而去:“您觉得他们会照您的话去做吗?”
“会的。”尚博朗斯说。
这个言简意赅的回答让西顿汉姆有点不足,他停顿了几秒钟,又不怕死地问道:“你刚才说,保佑奥尔良的所有人,包括天主教徒吗?”
“闭嘴,外国人!”
——————
西顿汉姆与尚博朗斯是在第二天一早赶到布卢瓦的。
疫情发生在布卢瓦南侧的布雷纳地区,万幸的是这里就和凡尔赛一样,曾经是法兰西国王的猎场,保留着大片的森林与沼泽,村庄与城镇为数寥寥,疫情虽然蔓延了整整七个村庄,但还没有如同燎原之火那样席卷整个布卢瓦,西顿汉姆的两个同僚,也就是国王指定的医学院筹备者,正在这里等着西顿汉姆。
虽然他们也都挺惊讶西顿汉姆怎么会带上一个尚博朗斯,但能够让路易信任,也就是说,这两个人不但忠诚,而且专业的有点单纯,他们立刻就接纳了尚博朗斯。
这里的两个人,一个是意大利的马尔比基,今年四十二岁,还算得上年轻强壮,另一个就让人担心了,因为他已经快要八十岁了,而且正是国王路易十四的首席医师,查尔斯.德,洛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