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的估计很准确,巴尔还没抵达敦刻尔克,就看到了不祥的暗红色,从这层如同血光般的颜色中传来了厮杀声。
他回到大道上,重新上马,一边拔出了长刀。
连接着大道的城门在夜间本来是关闭的,但不知道英国人是怎么做到的,现在一座大门与两侧的小门都开着,英国人和法国人正在相互厮杀——英国人已经脱掉了令他们深感耻辱的深灰色“土豆”服,他们是这么称呼它的,穿着寻常的外套,但每个人身上都披着一条鲜红的肩带,仿佛又一次成为了护国公的新模范军,他们高呼着克伦威尔的名字,像是要把他从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顶上摘下来,王冠般地戴在自己头上似的。
巴尔嗤笑了一声,作为海盗的后代,巴尔当然不会有什么根深蒂固的“君权神授”思想,但海盗们只用刀剑和拳头说话,他们只钦佩强大的人和胜利者,太阳王路易十四两者皆是,护国公克伦威尔只不过是个失败者,而且他的清教徒作风也让海盗们深为不屑,要巴尔说,如果克伦威尔与路易十四换个位置,就算是为了那些漂亮的女人,酒和美味的食物,海盗们也只会愿意跟着他们的国王干!
他如同旋风一般地冲入了人群。
巴尔在军事学院里同时充当老师和学生,别人向他学习的时候他也在向别人学习,如何在马上使用武器是一个新来的鞑靼人学生,叫做安沃的人教会他的,巴尔必须承认他可能学到了十分之一不到的技巧,但足够他摧毁英国人的防线——突然被撕开的裂口让英国人猝不及防,主要还是因为他们的武器太差了,他们不是国王的士兵,国王军队中的武器装备他们当然是没份的,他们能够叩开城门还是靠英国商人带来的火药与法国人的松懈。但在城门被打开后,原本预定了要在法国人的晚餐中投毒的人失了手,只有很小一部分法国士兵无法继续战斗。
于是在城门处就形成了一个僵持的局面,但更多的士兵正在赶来,巴尔又造成了另一种恐慌——巴尔可是穿着制服回敦刻尔克的,虽然在黑夜里看不清皇室蓝的颜色,但在火把的光亮下,点缀在肩头的金色穗子与胸前的金色纽扣可是熠熠生辉,英国人不免想到了……
“骑兵!”一个英国人喊道,他可能不全是英国人,因为他太年轻了,很有可能他的父亲是个英国士兵,他也许有个法国母亲,但他认为自己是个英国人——他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国王的骑兵也许正在如同坚壁铁墙般的向他们推来,他的勇气就不翼而飞了,他毕竟还那么小,可能刚成年。
但在战争中,死神永远不看死者的年岁,他下意识地想要逃走,却被不知道什么人击中了面孔,他的整张脸立刻就变了形,他开始哭叫,胡乱挥舞着武器——这种行为在两军对峙的时候根本就是在自杀,更多人的刀剑击中了他——巴尔在跳下马之前就看不到他了,他一边高叫着自己的身份,一边和法国士兵们站在一起。
“火枪队就要来了。”一个人喊道。
于是巴尔和其他人就开始向甬道里后退,而英国人们,除了几个已经晕头转向的可怜虫,也慢慢地停下了脚步,他们没能冲到城墙内,就已经等同于失败了——等到法国人的火枪队来了,他们却在甬道里的话,也可以说是在自杀,杰克站在火把下面,不断摇曳的火焰把他的脸照得阴晴不定,“我们走。”他说。
英国人离开的时候,敦刻尔克上空突然传来了宏亮的钟声,这意味着敦刻尔克地区所有的法国人都会警惕起来。
等到火枪队来了,他们就出城追击英国人去了,但巴尔没有能够离开,虽然他还是来晚了一步,但在敦刻尔克驻守的旺多姆公爵要见他,他就只能收拾收拾,去见敦刻尔克地位最高的人了。
说起来,巴尔和旺多姆公爵也不是没有一点关系——旺多姆公爵的孙子小约瑟夫正是巴尔的同学和学生,他们的关系非常好——你知道的,哪怕他们身份悬殊。让.巴尔的父亲只是一个私掠船的船长,旺多姆公爵的姓氏也是波旁——旺多姆公爵是亨利四世的私生子,他的青年时期在与黎塞留和路易十三作对中度过,但等到马扎然主教时期,也许是因为不再那么精力旺盛,他开始与主教和解——只不过在路易亲政之前,这位老先生已经过起了近似于隐居的生活,只是路易十四的计划中敦刻尔克需要一个值得相信而又有分量的重要人物镇守,所以他就来了。
这位老人的鬓发已经如同白银一般,但身体还很健康,比起奔波了半个晚上,又参加了一场战斗的巴尔还要精神焕发一点,他让仆人给他们端来了肉、面包、黄油和奶酪,还有茶和咖啡,葡萄酒,巴尔向他道谢,然后坐下来,不管不顾地大吃了一顿。
他原先预备在教士那儿享用丰盛的晚餐,没想到遇到了英国人的事儿——直到事情告一段落他才感到饥肠辘辘,肠子都像是和肠子紧贴在了一起,他拿出了单枪匹马冲撞英国人战线的勇气来对付他新的敌人——所有的食物,在几分钟后就解决了战斗。
“我喜欢你这样的年轻人。”旺多姆公爵说,他对让.巴尔也很了解,他孙子给他的信件里对这位朋友有着详细的描述,他对年轻人们的友谊抱有相当大的希望,倒是他的儿子有点隐约的不满,让.巴尔的出身实在不敢恭维,但这位也曾年轻过的老公爵已经在数十年的风云变幻中养出了一双锐利的眼睛,当初他能让儿子娶了曼奇尼姐妹中的一个,成了国王的半个连襟,保住了领地与爵位。现在也能看出,他们的国王路易十四可不是那种会在乎出身和血统的人,像是军事学员里的年轻人,将来也许就会是另一个孔代、亨利(指蒂雷纳子爵)、绍姆贝格、沃邦……像是这种身份寒微的人,你不在这个时候结交,还要等到他位极人臣的时候才去去阿谀奉承吗?
在仆人端走空荡荡的盘子后,巴尔才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而后他露出了一点担忧的神情。墙角的座钟指向凌晨四点,现在还不到日出的时候,但灰蓝色的天际显露出斑斑点点的殷红——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像是听到了枪声和呐喊声。
“那些英国人……”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旺多姆公爵坐得直挺挺的,“一群不安分的家伙!”他说,但语气中似乎没有太多忧心忡忡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