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听着,脸色有些伤感。忆起苏橙儿,好像当初就是他亲手将她送到卫府那个老匹夫手里的,为了什么?功高震主,为了牵制卫府吗?还是说,为了让卫家和苏家两家争斗,自己渔翁得利,所以,让她做了细作。
可是她死了,早早就走了,始料未及,也带走了所有他的回忆,也许还带着恨吧。
而今她的儿子也要走,却是为了个来自外乡的农村女子,皇帝神色有些恍惚,转过身来看着跪在地上的这个人。
没记错的话,他今年好像才二十七岁吧?很年轻,正是一展抱负,踏入官场扶摇直上的大好年华,一晃眼,他跟着自己已经有十四年了,替他南来北往和不同的人周旋,替他背负着着很多皇城里不能言说的秘密,替他做一些遭人唾骂的肮脏。
他和苏流钰就像他的左膀右臂,虽然互相防范,彼此牵制,但也是对手。可是现在想想,自己要求他做了很多事,连终身大事也是出于自己的目的,而给他强行下的圣旨,皇帝心中一叹,也许真该放手了,三年前派去的杀手没杀掉他,说明天意如此,那就放手吧,可是他看着卫七郎,又直叹可惜。
培养出一个能对自己帮助甚大的臣子很难,像卫七郎这样精明,寒窗苦读数十载,一连三年勇夺三科之甲的才子,有生之年他能遇上,更是难上加难,放手意味着他要失去一个得力的右臂了,于国家来说也会失去一个好官,于百姓,于他而言,都是很可惜的。
所以,他三番四次要求辞官,他一直都不同意,而且,圣旨一下,皇帝金口玉言,岂有收回的道理。
“男子三妻四妾很平常,让你娶江雪瑶,就放了你,你可愿意?”皇帝的手从弓弦上收回来,转身看着他,忽然问道。
卫七郎神色一凝,神色立刻沉寂下去,立时开口:“不愿!”
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皇帝的脸色并没有多么惊讶生气,而是转过身从案桌上拿了一本折子扔给了他,淡淡道:“自己看吧。”
折子跌到地上,卫七郎先是看看皇帝的脸色,见他阴沉着脸看着自己,便是伸手将那个折子拾起来,打开看了下去,立时眉头一皱,眼底有怒气闪现。
上面全是七省他所管辖之内,各个州郡所有官员的联名上奏,无非就是说,中书令罢官,恐有动摇国本之根基,底下官员不安其事,不安各命,特此奏请皇帝收回成命云云。
说的声泪俱下,看着折子都好像眼前浮现出一片跪倒在地的官员们哭天抹泪,不让他辞官的伤心场景。
将折子扔在地上,卫七郎两手紧紧握拳垂在两侧,心底怒气上涌,可又无奈,身兼重任,到此时百官都开始为难与他,逼迫皇帝给他施加压力。可是,他闭上了眼眸,脑海里念起阿如。
一年多了,从嫁与他开始,从两心相遇,到相知,再到现在的相守,就像融入生命中不可分割的血液,她在他体内缓缓流淌,即使过了百世,到了地下,他也不会忘记。
“这个折子被我压在这里已经三天了,到现在才给你看,就是要看看你的反应,不过现在看来,倒是我多余了,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辞官。”皇帝淡淡说道,回身转过了案桌,坐到了后面的龙椅里头看着他。
书房静了下来,卫七郎的神情因为念着董如,有些柔和,他跪在那里微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覆盖住了眼瞳,但是皇帝还是能看到那里头的微光,是柔和的微光,他心里住了人,不再是以前那个冷漠的中书令了。
“皇上,我娘为了您甘愿嫁入卫府,当时我不明白,现在明白了,就像我的阿如一样,为了她,若是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即便会死,我也是甘之如饴的。”
卫七郎说着,已经睁开了眼眸,淡淡的眼神里有狂烈的火苗在升起,他慢慢抬头望着上方那个明黄人影,当初他给阿如讲起他娘的时候说了谎,他娘是做为细作进入卫府的,又生下了他这个错误的生命,本不该来到世上的人却来到了世上,而今又是效命与这个男人,仿佛这是个怪圈,他和他娘都脱离不出来。
他常常都在心底冷笑,还真是讽刺的人生,这么让人厌恶的来历他不想告诉阿如。
可是,他二十三岁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本来还觉得不会倾心的女子,本着答应董月好好照顾的心理娶了她,和她相处,就觉得她还是个孩子,小姑娘,做事不聪明,想的事情也是日子里最平常不过的柴米油盐。
但不知道从何时起,他竟然沦陷了,沦陷进了那双犹如清辉皓月般的眼睛里,陷入进了她笑起来就好像花朵上的露珠般,那一抹清透纯澈的笑靥,也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她温温柔柔,含着娇媚糯糯唤自己七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