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看了看丘度罗,曾经在沙场上狂野无俦的汉子,面对雄关竟然浮出了一丝敬畏。
千夫长把战刀插在地上,双手托着后颈,努力保持着平衡:“我记得这有十丈高!”
“九丈六尺。”叶朗也抬头,硕大的日头正从浓云中钻出来,有些刺眼。“以前是土木结构,是他重建的。”他伸手轻轻擂在坚实厚重的石墙之上。
历经近二十年岁月洗蚀,雄关虽未再遭刀兵,但风霜雪雨,还是给这庞大的堡垒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身旁经过的队伍里,不时闪过一蓬花白的发辫。
经历过那场大战的老兵,虽早都升迁将佐,但终究是不多了。叶朗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石壁,一直看到南面的澜国关南大营。
闯过去,就结束了。
叶朗的脸上从来不会有什么表情。但发兵大城以来,他却不时感到心里一阵踏空。这种感觉,在他看到把守城门的那些士兵之后,便愈发强烈了。
大城城守谷辛集所辖的这三千守卫,都是来自谷家的补充兵。
十九年前,蔚国付出了无比惨痛的代价,全面占领了大城。但当时澜国偏将军白长岌设下禁咒,掐断了这座传奇大城的生机,封闭了城南各门,也彻底断绝了这道东陆南北锁钥。
威严的大城,即使变成了一具尸体,仍然牢牢地挡住蔚国人。
要不是国师的出现,再过多少年,七姓王也无法再南进一步。
凭借封城却敌的功劳,白长岌一举奠定了东陆兵家第一人的身份,顺利接过澜国兵权。
直到十年前,泉州江氏才与雷皇达成交易,利用大城仅存的那道商门,逐步恢复了蔚澜两国之间的正常贸易。谷家也是因此发达起来的。
可是这帮守着肥缺的谷家士兵,盯着叶家军队的眼神,是冷的。
因为前任家主的关系,始终有道隔阂挡在叶氏和其他六姓之间。
叶朗冷冷地看着城关门口持枪肃立的谷家士兵。离得最近的年轻人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桀骜地扬着下巴,直视着他的眼睛,一点躲闪的意思都没有。
丘度罗突然从身侧抢上几步,一把擒住那个年轻士兵的右臂关节,猛地一翻一压。年轻士兵痛不住,跪倒在地。
千夫长啐了口唾沫,右手就握住了刀柄。
但下一刻,他的手就被按住了。铁钳似的巨力让丘度罗一愣。
不待分辨,都督拍了拍千夫长的后背,接着把他拽到身后。
丘度罗抬头向四周打量了一下,猛地虎目圆睁,像要喷出火来。
门口的所有谷家守卫都绷直了身子,攥紧了武器。有几人甚至向前跨了一步。
叶朗沉默了半晌,他向半跪在地上的士兵伸出了手。
年轻人咬着嘴唇并不理会,默默地拾起抛在地上的长枪和皮盾,站回原来的位置。
都督脸上仍是没有什么表情。即便他早看清了士兵上臂的纹身图案。
赤裸的被缚女人。
那个图案已经在蔚国民间流传很久了。那是对叶氏最大的侮辱。
几匹快马从城门之内奔行到了近前。一位金盔黑氅的将领滚鞍下马,抢上几步,抚胸行礼。
“大城城守谷辛集,拜见叶都督。”
叶朗缓缓收回了一直伸着的手,向谷大人的方向略一颔首,接着回头示意丘度罗:“整队,进关。”
通过了瓮城,眼前豁然开朗。
内城的广场方圆不下千步。各家士兵整齐列队,沿着宽阔的石板兵道,陆续开进各个兵营。两丈高的兵营围墙之上,入驻的部队已经派出卫兵瞭望。
叶朗压在队尾带马前行,不住地观望四周。
大城不愧天下第一雄关。规制严谨,气象森严。纵横的兵道划分出不知多少方形的兵营,角楼、仓库、马厩、工事依序间列。
只是所有设施都不能用。
蔚国夺下的,不过是个僵死的空壳。机关重重、运转精妙的大城,已是过去了。
谷辛集带马跟紧几步:“都督见谅。时间紧迫,城内准备很是仓促,只收拾出一部分能用的军营。好在这城内足以驻军十万,咱们这些人马刚好住得下。您的行营安排在南大营了,往这边走就到。”
叶朗觉得有些压抑。兵道之内视野不佳,两侧视线全被高墙所挡。
行至交叉路口,他顺着一条横向兵道向西望去,更高的一道围墙堵在道路尽头。
“那是西长道,北起阳门,南至商门,往来通关的商旅都需从那条封闭通道经过,不会窥到军机。前几日已经封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