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轮你争我夺,羊肉所剩无几。与众不同的梵高迅速被指认,随即被挤兑。体型最为高大者,在面对一帮身材不尽人意者的犀利目光时,比目睹勇於献身的羔羊化作一餐美味更为惊愕。
噢,我也是有辫子的好不好。无论怎麽比试,一头光彩照人红头发总比你们黑漆漆一片更靓丽更惹人爱。是时候晒一下自己的长辫子啦,星光下,梵高自信地亮出了後脑勺那一根红辫子,此时此刻,他深感荣耀。
“啊呀呀,不得了,他、他有辫子耶。”
“番人?妖怪?鬼……”
“喂,你是人不?”
此情此景,正符合梵高的预期效果。在轻轻甩一甩辫子那一刻,他的心中已唱响一曲欢乐赞歌。因着一只微小羊羔之因缘,这帮人不乖乖滚回去睡觉,而是借着有星光的夜,齐聚於此,将羔羊的无畏肉身瓜分完毕,他们咽下了死的肉,填补了肠胃的虚空。但,吃羊者,果真就连通羊的精神也一并吞咽了吗?此题将梵高难住,望着周围一根根兴奋莫名的小辫子,只感到他们的眼里全都迸发出炙热光芒,仿佛盯住的不是一名身份低微的番人,而恰恰是已被他们抢夺乾净之烤羊替补品。
噢,有关红黑辫子大比拼的事,还是以後再说吧。梵高再次甩一甩长辫子,这一次甩得没有上一次精彩。是的,心情变了,动作又怎麽潇洒得起来?之前的满腔热血,随时准备好一触即发的痛快,如今只能隐隐的,在轻度压抑中苟且残喘。他没有忘记,这一趟莫名其妙的东方之旅,或许、真的很像就是来当一名帅气传教士的。但凡到此一游这种好事,总不能随随便便在景点上刻个字就回去吧。此刻,梵高的心情除了天上的星星,估计已无一物能知晓。羊羔献出了自己的肉身,拯救了一帮人。作为一名在不久的某日或能顺利上任的传教士,是不是也应该在适合的时间和地点,扮演一次羔羊的角色呢?如此想来,烤羊替补品这玩意儿,一点也不比跳一段水上芭蕾逊色。
噢,莫非上帝忽然改变了主意,打算将我赐给这帮人作食物?环视小岛,孤伶伶的山林屹立不动。梵高猜不出,有没有**愿意长期隐匿其中。例如,今晚所见之高品质烤羊,既顶得住烈日的烘烤又能很好地享受披星带月的清凉。这一只羊的命运,与梵高晓幸从任嚣城高级牢房逃脱的经历,确有几分相似。搭乘一条小船,登上这座美丽小岛,如同一只冲破束缚的羔羊,怀着新的希望,终於在一个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在遇见了对的一帮人之後,纵身火海,完满羊的一生。但,梵高不太确定,这个遍地黑泥巴的孤单小岛,真的就是那个为自己量身定做的“合适地点”吗?显然,眼前这一帮人,并不见得就是“对的人”嘛。
“看什麽看,那只看起来味道非常不错的烤羊统统被你们吃光光啦,我可一口没尝。快别看了,我已经好多天没有洗白白了,关於这个,你们懂的……”
上帝一贯主张吃洁净的食物,梵高的善意提醒显得既专业又贴心。想不到此话一出,却激起了众人更为强烈的霸占欲。这帮人恨不得即刻堵住梵高的嘴,外加赏他几扇耳光,再将他用力一蹬……
来自大洋彼岸的外地人,初来乍到,难免出现解读错误。其实,这帮人并非要将这个面目丑陋的可怜番人生吞活剥,而是……
“听说,全岛最敬业的烧火工又玩失踪啦。”
“那混蛋已经半个多月没冒泡,不知又上哪鬼混去了。”
“烧火工这个职位很重要的嘛,动不动就销声匿迹,这真不是个好习惯。”
围绕着烧火工这个焦点人物,梵高见识了什麽叫做百花齐放。这年头,烧火工这个职业究竟得有多麽高尚,才能招惹这许多的八卦舌头啊。
“无谓多讲,换人。”
通常情况下,熙熙攘攘人群中,总有一把权威声音,踏正一个恰如其分的时间点,发表激昂总结。这帮人,无论多麽爱嚼舌头,往往拖到最後都乐於被代表,被代言。於是,换人的提议全票通过。梵高被内定为乌鸦岛的新任烧火工。
“噢,你们就不需要徵求一下我的意见吗?我原本是要来当传教士的,不是来烧火做饭的……好吧,在老家的时候,我真的没帮妈妈干过家务。”
场面淩乱,拉拉扯扯,红色长辫被众黑小辫强势围攻。梵高一边口头解释,一边配合怒目圆瞪与肢体行为,表明自己抗争到底绝不妥协的决心。然,艳丽赤红,终究寡不敌众。
这一夜,一只羊喂饱了那麽多人。却没能安慰梵高的心灵,不善哄抢的他连一点肉末都没有获得。当传教士的事还没有半点眉目,想不到却稀里糊涂光荣地成为一名响当当的烧火工。
烧火工的位置总算有人顶替,心满意足的人散了,星星也变少。梵高捂着肚子,漫无目的游荡於高台之下。望见空荡荡座位,回想起远远看了一眼的小脑袋。心想:这岛上的领导人得有多二啊,献出了烤全羊之後,又拿什麽来填饱自己的肚子呢?献爱心这种活儿,可不是随口说说那麽简单。
漆黑里,同样的声音默契地回应梵高可怜的肚皮。
咕噜噜……咕噜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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