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光环来得太容易,秀全始料不及。由於哈德的重大发现,整个粤海关都沸腾起来。
传教士的价格比起扣押走私的番人船只更加激动人心。谁不知道,那些偷偷摸摸将船开到珠江口的番人们,其实船里还真没有装什麽妖魔鬼怪呢。是的,不就是些全宇宙的小朋友们都喜爱的黄金白银咩。这些东西确实太重,漂洋过海来到任嚣城,确实不易呀。既然,耶稣唠唠叨叨的话都能放入来,还在沙面岛上建起了不那麽合适人逗留的圣心大教堂。那麽,这些喜欢大清国茶叶,以及缺少丝绸布匹制作服装的番人,实在够可怜的,看在银子的份上,就放入来吧。对待这些台面之下的正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真是最好不过了,哈德做到啦。
然而,皇帝老儿脾气古怪,主意多变,前段时间还说得好好的,既然教堂都建起来了,那麽也该请传教士入职,教堂就可以打开门做生意啦。然而,不知哪个混蛋不小心得罪了皇帝老儿,结果就是,那一个教堂最终成了烂尾楼,而且传说中的大笨钟,迟迟没有运来。最最为令人发指的是,原本求贤若渴的不远千里邀请的传教士这个伟大的事情,如今谁都不敢提及半个字。呵呵,原因好简单,皇帝老儿忽然间下旨,禁止传教士踏上大清国的土地,更加紧全国范围内搜捕传教士,赏金是十分令人心动的。正因为这样,圣心大教堂被打入冷宫,平常人经过都自动绕道而行。夜晚,也就成了吸血蝙蝠们温暖的家。
而之前曾经受委托,曾经向遥远的大洋彼岸发送邀请函的同文行老板潘有度,也因此遭受无辜牵连。彷佛他跟那些个满口耶稣的传教士,就真的很熟络似的。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之下,在好友伍秉鉴及时伸出友谊之手推波助澜下,潘有度选择了收拾包袱回乡下种花养鸟打发日子。在这种不得已而为之的时刻,花费十万两白银才得以全身而退,谁说不是耶稣的一番好意呢?
是的,这年头,十三行的生意人,又有几个能获得如此好运气。
可悲的是,同文行并没有因为潘有度的离去而得以关门大吉,世事难料,同文行这棵树根基太深,多年以来,依仗潘有度的经营有方生意兴隆所带来的各种好处,真的数不过来,那麽多人都摊开手掌等着每月收取保护费、好处费、带路费、推荐费、约谈费、见面费、捂口费、保洁费……谁能数得清,整个任嚣城里头,到底住着多少高中低官阶的充满闲情逸致的闲杂人等捏?他们彷佛不需要劳动,就能很光彩照人出现在各种各样公开场合,指指点点,挑个好时机,爆几句事先由贴身保姆撰写好的精彩语录,随後再大手一挥,大小报纸杂志播音大喇叭就一起出动,事情就这样办成了,一切都按足要求散发出去了。
然而,经商的同文行雇员们,没有这样的潜能,至少阿三和阿四这样两个堪称元老级的终身雇员,都是日以继夜埋头工作,不爱八卦,不喜炫耀,一心向钱看的潘有度的铁杆粉丝,忠心马仔。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他人谈论以及书写的素材。在潘有度决意离开时,阿三与阿四却又十分醒目留下来,他们自然看出来了,潘有度眼里的忧虑与无奈。同文行在送别潘有度的这一天,看似平淡无奇的这一天,区区饮早茶的时间里,这几个人再一次沦为各大媒体抓住机会,给予充分曝光的大新闻。於是,莲香酒楼,作为潘有度在任嚣城最後一次饮茶的地方,一瞬间被五颜六色的报纸杂志大小喇叭猛烈轰击之下,一夜成名,从此以後,郑淑卿的莲香酒楼红得发紫。那一天,潘有度几个人一起吃过的烧卖、生肉包、凤爪、虾饺、肠粉,成为畅销点心,一跃成为莲香酒楼的招牌特色美食。在这一场闹哄哄的介於写与被写之间的空隙中,郑淑卿成为最大受益者,她的伤心因生意火爆得以好转,心情超好的时候,她一口应承,正式接手同文行。
从此,阿三与阿四并不需要换工作,他们只是换了一个新老板,一个美女老板。想不到,这个事情,又再次成为被狗仔队密切关注到的大件事,消息一转再转,最终转了好几手之後,卖出一个高价,急急冲上各报纸的头条。同文行再一次被炒热啦,惹得隔壁伍老板牙痒痒,满腔怒气无处宣泄,心里怎麽也想不明白:怎麽这个同文行没了老板还能屹立不倒呢?这世道也他爹娘的不道德了吧。一气之下,伍秉鉴望着臭水沟里头自己两鬓花白的倒影,生出无限孤单寂寞来。在吃过一顿饭,亲手喂饱家中几十只鸽子之後,他用力甩甩衣袖,也作了一个惊人决定。
哼,凭什麽总让你们潘家的人上头条呢?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上一次头条,不上头条誓不罢休,非上不可,必须上一次头条。
或许真的只是巧合,至少伍小鉴就是这样认为的,可是伍家圈养的那一大窝鸽子可不这样天真烂漫,牠们老早就觉察到伍小鉴他爹的非正常表现,因此,对於他老人家藉故身体抱恙提前退休,顺便将刚刚到手的滚烫的十三行行商首领的位置让给了儿子,这种老掉牙的老土的无创新的令人扼腕叹息的手法深感遗憾。
然而,这又有什麽关系呢?对於长得这麽老,都已经奔六的老男人了,才第一次狠下心肠来,第一次装病的伍秉鉴来讲,能在老年光荣登上任嚣城早报的头条,真的一切都值得了。他甘於从此躲在家里喂鸽子,心中充满喜悦的,其实不只是他老人家,更多的欢乐来自他那数目姓名都记得不清楚的大小一共几十个老婆,再加上一大群年龄占据各种层次的儿女们。真是太阳从西边弹出来啦,伍秉鉴,她们的老公,他们的老爹,这一次终於有时间陪伴家人了。是的,大凡退了休的人,较之公务缠身的事业为重的未退休人士,确实少了一个可以不陪家人的冠冕堂皇的藉口。
无论如何,这一回,伍小鉴是再也逃不掉。似乎人明明尚在梦中,就稀里糊涂答应接手了老爹的生意。害得伍家那一群自命不凡的鸽子大为不满。无他,实在伍秉鉴喂养方式太糟糕。适应了伍小鉴的有滋有味的谈情说爱式的饮食起居习惯,一下子没有一只鸽子愿意靠近伍秉鉴,尽管他手里握满香喷喷玉米粒,可是人家就是吃不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