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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1 / 2)

 你得循规蹈矩尽义务,

尽管对叫你做的事摸不着头脑。

世人要你上教堂,

世人要你上舞场,

父母要你早成家,

姐妹同学也一样。

——H克劳《义务》

“噢,哼,他呀!”她鄙夷地嚷道,

“他算个啥子?

看不出有什么出息;

衣服倒穿得花里胡哨,

可拉扯他长大的山民,

并没教他懂得多少……”

——威廉·巴里斯②《多塞特乡音诗集》(89)

亚瑟·休斯·克劳(89—8),英国诗人,著有诗体小说《旅之恋》。

②威廉·巴里斯(80—88),英国牧师、诗人。他坚持用英国多塞特方言写诗,主要作品有《乡情集》等。

大约与这次意外相遇的同一时刻,欧内斯蒂娜焦躁不安地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梳妆台的抽屉,拿出她那本摩洛哥皮封套的黑色日记本。她绷着脸,翻到早晨写的几句话。从文学的角度看,那几句话实在是平庸无奇。“给妈妈写了信。没见到最亲爱的查尔斯。天气挺好,但没有外出。觉得不开心。”

这位可怜的姑娘一整天都无所事事,只有特兰特姨妈待在身边,给她消愁解闷。查尔斯差人送来的水仙花和长寿花早就放在那儿,这时,她正在嗅着花儿的香味。谁知那些花儿也叫她烦恼。特兰特姨妈家的院落不大,她听到查尔斯的男仆萨姆敲前大门,又听到趾高气扬、心眼很坏的女仆玛丽开门——两个人的嘀咕声、女仆在远处的咯咯笑声和关门声,这一切使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肮脏而可怕的疑团:查尔斯当时就在楼下,跟玛丽打情骂俏。这就触动了她的心思,她对查尔斯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一点。

她知道,查尔斯曾在巴黎和里斯本住过,也到其他不少地方旅行过。她知道查尔斯比自己大十一岁,也知道他是很讨女人喜欢的男子。对他过去征服过什么样的女人,她总是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三问四,而他也就轻描淡写地回答她。问题就出在这里。她感到他一定对她隐瞒着什么事情——或许他跟一位倒了霉的法国伯爵夫人,也或许是跟一位多情善感的葡萄牙女侯爵有过什么风流韵事。她永远没想到过巴黎下层社会的姑娘或葡萄牙辛特拉市旅馆长着杏核眼的女招待,其实那倒更为接近实情。从某种程度上讲,查尔斯是否与别的女人睡过,她并不象现代姑娘那么醋劲十足。当然,她一想到那种罪过的事情时,便要说一句“我无论如何也不干”,而她真正嫉妒的却是查尔斯的心。不管过去还是现在,她都无法摸透查尔斯的心思。她不懂得分析问题应去其枝节,抓住要害。查尔斯说,他确实没有真正地恋爱过,这倒是实话,而她在心情不佳的当儿,反而将此话当作确凿证据,证明他以前曾经热烈地爱过别人。她认为,查尔斯镇静的外表,是激战过后战场上的可怕沉寂,是激战一个月后的滑铁卢,除了那次战役外,别的都不值得一提。

大门关上后,欧内斯蒂娜考虑到自己尊贵的身分,便尽力控制自己的感情,时间之长正好是一分半钟。随后,她伸出纤细的小手,毫不犹豫地拉了一下床边拉绳的镀金手柄,楼下的厨房里便响起一阵丁丁当当的清脆铃声。过了不一会儿,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敲门声。门开了,玛丽走进来,手里捧着一只花瓶,里面插着一大束春天的各种鲜花。那姑娘走上前来站在床边,脸给花儿半掩着。她那笑眯眯的神态,男人见了无论如何是不会恼火的,而对欧内斯蒂娜来说却恰恰相反。她看见这个不受欢迎的弗洛拉就皱起了眉头,责备地望着她。

罗马神话中的花神。

在本书已写到的三位年轻女子中,照我看来,玛丽是最漂亮的一位。她总是那样生气勃勃,没有一点儿私心,而且她的外表又是那样俊俏……她的粉红色的皮肤细嫩纯净,头发呈黄色,淡蓝色的大眼睛特别迷人,男人看了定会为之动情,作为回报,这对眼睛也会含情脉脉地朝那男人回望一下。这对眼睛象是上等美酒,芬香扑鼻,但又不给人过分的感觉。她时常穿一身维多利亚时代的标准衣服,尽管因为旧而显得寒伧,但它不能掩盖玛丽那匀称、丰满的身材。我说“丰满”,其实这个词儿并不确切。我刚才提到过朗萨德,他有个词儿倒是可以用来形容玛丽,叫做“丰腴”,既有挑逗性的丰满而又不失苗条之魅力。玛丽的曾孙女在我写本书的这个月正好年满二十二岁,长得极象其先祖;她的美貌闻名世界,因为她是英国著名的青年影星。

但是这种脸蛋儿在一八六七年恐怕还吃不开。例如它并不能博得波尔蒂尼夫人的欢心。三年前波尔蒂尼夫人就熟悉这张面孔了。玛丽是弗尔利夫人一个堂兄的侄女。弗尔利夫人到波尔蒂尼夫人那里求情,让她留下玛丽在她那可憎的厨房里干活。可是莫尔伯勒府邸对玛丽来说,就象坟墓对一只金翅雀一样。波尔蒂尼夫人有一天暗暗地巡视她的统治区,从楼上的窗口里突然发现一个令人作呕的场面:年轻的马夫正向玛丽恳求接个吻,而他竟没有怎样遭到拒绝。这一下,金翅雀立即获得了自由,飞到特兰特夫人家中。波尔蒂尼夫人严肃地警告那位夫人,说收留这样一个事实已证明了的荡妇实在太莽撞了。可是警告无济于事。

玛丽在布罗德街过得很愉快。特兰特夫人喜欢漂亮姑娘,更喜欢笑眯眯的漂亮姑娘。欧内斯蒂娜是她的外甥女,当然得到她更多的关心。可是,她每年只能见欧内斯蒂娜一两次,而玛丽,她却可以每天看到。这姑娘表面上轻佻,含情脉脉,实际上对人很和善、亲热。再说她并不吝啬,人家对她热情,她对人家也是一副热心肠。欧内斯蒂娜并不知道,布罗德街的这幢房子里有一个令人惊愕的秘密:有时厨子放假时,特兰特姨妈居然和玛丽在楼下的厨房里一起坐着用膳。这对两个人来说,不能不说是一生中最愉快的时刻。

玛丽并非是无可指责的,其缺点之一就是对欧内斯蒂娜充满妒意。这倒不全是因为从伦敦来的那位年轻女子一到,她便立刻失去了这个家庭中默认的宠儿的地位,而是因为那年轻女子不但从伦敦来了,还带来一箱箱伦敦和巴黎的时髦衣着,这对一个整年只有三条裙子可换的女仆来说,不能算是最好的见面礼。在那些时装中,没有一件是她看了顺眼的。最好的一件她看了最窝火,那全是因为它是由来自首都的那位年轻王子送给欧内斯蒂娜的。她还认为查尔斯长得很帅,是位漂亮丈夫,要是配欧内斯蒂娜这样病恹恹的可怜虫,他未免太好了些,实在可惜。这就是为什么每次她给查尔斯开门或在街上撞见他时,查尔斯总是有幸得到那对灰眸子传来的秋波。事实上,这鬼头鬼脑的小东西常常故意选在查尔斯到来或告辞时出现在门口。每次查尔斯在街上向她脱帽致意时,她心里便偷偷地向欧内斯蒂娜翘起鼻子表示轻蔑。她心里很清楚,为什么查尔斯一走,欧内斯蒂娜便匆匆回到楼上。象所有的风流女仆一样,她敢于去想那些年轻的女主人不敢想的事情,而且她也知道自己比她们敢想。

指上楼窥望查尔斯是否在离去时与玛丽打情骂俏。

在用恰当而又恶毒的方式向病人炫耀了自己的健康和欢乐以后,玛丽把鲜花放在旁边的小衣橱上。

“查尔斯先生叫送来的,蒂娜小姐,她向您问候。”玛丽说起自己的土话来总是乱用代词和后缀,叫人听起来很不舒服。

“把花放到梳妆台上。我不喜欢它们靠我这么近。”

玛丽顺从地把花放到梳妆台上,又稍稍重新整理一下花束,表示对女主人的吩咐不那么服贴。随后,她笑着侧转过身,望着疑心重重的欧内斯蒂娜。

“他亲自送来的吗?”

“不是,小姐。”

“查尔斯先生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小姐。我没问过他的仆人。”她紧绷着嘴巴,似乎要咯咯地笑出声来一样。

“可是我听见你跟他的仆人说过话呀。”

“是的,小姐。”

“说什么来着?”

“就是问问当时是几点钟,小姐。”

“就是这个使你笑的吗?”

“是的,小姐,是他说话的腔调使我笑的,小姐。”

当时出现在门口的萨姆与早晨磨剃刀时那个满脸忧郁、愤懑的萨姆判若两人。他把漂亮的鲜花塞到淘气的玛丽的胳膊弯里,说:“给楼上那位漂亮的年轻女士。”接着,玛丽正要关门,萨姆灵巧地把一只脚插在门槛里边,又机灵地从背后抽出一只手,送上一小束藏红花,另一只手迅速摘下时髦的短边礼帽,向面前的姑娘致意,说道:“给楼下这位更可爱的女士。”玛丽脸上飞过一阵红晕。萨姆觉得,刚才挤住他的脚的那扇门这时压力奇妙地减轻了。他瞅着玛丽闻那些黄色的鲜花。她闻花时的姿势虽不优美,但却是当真地在闻着,结果她那漂亮而傲慢的鼻尖染上了一点桔黄色。

“那袋烟灰得照吩咐的那样马上送去。”她咬着嘴唇,等待萨姆回答。“有一个条件,就是不赊帐,必须立即付钱。”

“那么要付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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