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94
自杀以后,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我梦见欣亚站在海边哭,我想跟她说话,可是她听不见。
我觉得她很难过很伤心,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来欣亚会死掉,
所以我开始喊她,她却都听不见。
我看见她哥哥正在沙滩上,所以我跑去喊他们,可是居然没有任何
人听得见我。
欣亚走到了海里面,我很着急的跑去想拉她,可是我拉不到,我抓
到她的衣服,却没有任何力气。
然后我看见欣亚沉下去了,我都看见了……。
*
后来,无法再被偶然的相遇满足,
我站在起风的街角静静等待,
「思念」从此,不再只是两个字……。
-----
不过是一个秘密,居然从美国追来台湾,神经病!
越来越猜不透严宫颢在想什么,那天他居然还「命令」我以后要去
上课,也不想想我是他学姊耶!
虽然这么想着,不过很奇怪,从那天之后,每次到了微积分的上课
时间,我就会莫名其妙出现在教室里。
所谓的莫名其妙是指,根本就懒得上课,或者早打定主意翘课到底
,可是时间一到,脚就会不知不觉的走到教室,就定位坐好,然后像等
发糖果的小孩,等着严宫颢回头看看我,偶尔勾起淡淡的微笑。
尽管人在教室,身不由己,但心思总飘得很远,大部分的上课时间
,我总对着他的背影发楞。
我的「罗密欧症候群」也正式进入末期,无药可救。
虽说每次下课我们都会一起买午餐到废弃教室吃,可是其它方面依
旧无所进展。
两个人的时候,总是我说话,说最近的生活、说高中、说死党、说
人生观、说有的没有的,大部分时候,他只是听着,偶尔给几句没建设
性的发语词,偶尔用他独特的幽默感惊吓我,或安慰我。
「喂……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咬着竹筷子,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情,感觉有点别扭,又忍不住想问。
「嗯。」
「就是……咳。」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你有没有听过一些……
关于我的传闻?」
一口气说完,我头也不敢抬,尴尬地看着手里的便当盒,假装研究
饭粒。
「什么传闻?」
「就是我有很多男朋友的事情啊。」我胡乱搅拌起饭粒。不知道为
什么无法坦荡荡的开口,或许是觉得过去的自己很蠢吧!我抬眼偷瞄了
他一下,看见他正注视着我,我连忙移开假装不在乎地说着。「呵呵!
我的名声向来不太好,我想你最近跟我走这么近,大概会连累你吧!」
「想知道我的意见吗?」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如昔。
「嗯。」不然问你干嘛!
「那妳一直看便当做什么!」他正经八百地说着,我抬起头才发现
他带着笑意的眼睛。「再说已经连累了。」
「你!」我好气又好笑地瞪他半晌,大剌剌的摊开手。「饮料拿来
啦!」
他伸手把饮料递给我,接过的时候,不小心触碰到他的手指和温热
的皮肤,我很快地缩回手,居然像个小女生一样,心跳加速,脸直发烫。
「其实你有时候也可以不用理我,真的。」一紧张,我开始胡言乱
语。「反正我这么爱乱交男朋友,被说是无所谓,可是你总是要交女朋
友,我不能破坏你的行情,所以如果不想理我,就直接告诉我也没关系
,反正我已经习惯了,无所谓,大概我真的太花痴吧!被说是理所当然
的,可是拖累你就不好了,你才大一……。」
看他脸色越来越凝重,我就越说越小声,突然好想哭,然后哭完去
撞墙~。
「为什么要这样说?」
完蛋了,他是不是在生气?我决定装死不说话。
「我不想跟妳扯什么鬼爱情理论,妳交过几个男朋友根本跟任何人
无关。」他口吻冷漠地,让我的心跳差点停掉。是啊!或许本来就一切
不相干……都只是我自作多情罢了……。
「可是喜欢妳的人,会替妳难过。」他极认真地看着我。「为妳的
无所谓难过,因为受伤了,是不会无所谓的……。」
「怎……怎么可能,谁会那样……。」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反射
性地否定。
不会有那样的人出现,不会有人看得见我快要窒息的寂寞,还有那
些一次次把自己推入爱情,然后被拒绝的伤口,我会很仔细很仔细的藏
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我……。
「我会。」
很久很久之后,我听见了那句话。
安静的午后,窗外的大树沙沙作响,我看着他,再一次的掉下泪。
-------
「我会」是什么意思!?
我躺在小得不得了的卧铺上翻来滚去,努力想把严宫颢的样子和关
于他的所有事情踢出脑袋。
自从那天他说了那句话,我就决定躲起来。
是,是我怯懦,是我胆小。
我明明喜欢了他,明明看见他会心跳,想念他会傻笑,可是我却很
怕,怕得要命。
我怕他有一天会像从前那些男生一样,说喜欢我,却在某一天突然
说要分手,说我不懂得爱人,说我没有心。
晚上躲在被子里,我偷偷为这种可能性掉眼泪。
从前无所谓的爱情和失恋,突然变成沉重的包袱,我知道严宫颢说
对了,受伤了,是绝对不会无所谓的。
就算当初不是太认真的爱情,在结束的时候都一样会受伤,因为爱
情不只是一场游戏,是人生的一部份,属于记忆,没有「意外」的话,
那些曾经的快乐、痛苦、美好、哀伤,都会一辈子存在着。
比起任何人,我更怕因为严宫颢而受伤,我知道那必然会更痛更痛。
我怕痛、讨厌痛,所以我决定逃。
只要不去想、不去喜欢,一切就会没事的,我不停告诉自己。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无法不去想他。
「可恶。」我从床上跳下来,坐在书桌前开了计算机,决定上网晃晃
混时间。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很迷恋网络,喜欢那样虚构的世界,好象所有
的一切都是可以捏造伪装的,包括身分、性别、年龄……和过去。
在那里,我不再是一个忘记过去的人,我的id是IAMLOVE。
LOVE听起来像洛芙,也像我那时一直汲汲寻找追求的东西──爱。
顺手连上了「永恒的国度」,主选单上方「您有新信」四个字不住
的跳动着。
进入信件选单,除了一、两封老网友的问候信外,一个陌生的id跃
入眼中。
「Sphinx?」这是谁?
「妳好,
请问妳是以前就读明成国中的李洛芙吗?
我上次无意在某个板上看到妳的名字,
和我以前一个国中好朋友一模一样,
只是想确定一下是不是妳?
林宛青」
林宛青?!就算真的是我的国中同学,我也不可能想起来吧!我顺手
按下R,回了信。
「妳好,
我是李洛芙,也曾念过台南明成国中,
可是后来转学了,而且因为意外失去记忆。
所以忘记以前大部分的事情,因此不能确定认不认识妳,
我是1993年入学的,
请问妳要找的人是我吗?
李洛芙」
回了信,正想离开,计算机却哔了一声,窗口跳进了一排讯息。
「HI!我看到妳的信了。」是Sphinx。
「妳好,我是妳认识的那个人吗?」我兴致勃勃地问着。
「对啊!可是没想到妳失忆了……该不会是那次车祸……?」
「嗯,是那次没错,所以以前的事情我大部分都不太记得了。」
「……嗯,那也好,能失忆也不是坏事啊!」
看到这句话时,我十分敏感地想起严宫颢也对我说过相似的话。
「为什么这么觉得?」我急切地打字。
许久,Sphinx却迟迟没有回话,跳到使用者名单查看,她已经离线了。
看着计算机屏幕,我反复地想着她所说的那句话,只是纯粹安慰吗?或
者她和严宫颢一样,知道我有着宁可忘记的回忆?!
---
下午,我、小倩和少祺相约到小米打工的咖啡店「别离馆」打混。
因为这阵子总是烦恼着记忆的事情,所以几乎很少像从前一样,一堆女生
跑去纯聊天、混时间。
才推开「别离馆」的木门,熟悉的萧邦钢琴演奏曲就从门缝流泄而出。
我们习惯性的坐在角落的老位子上,小倩拼命向正在吧台煮咖啡的小米
挥手,小米没表情的脸一吋吋的黑了。
不过倒不是因为小倩的招摇举动,而是站在她旁边的男生正一脸傻笑的
不知道在跟她说什么。
「罗……罗修平!」待我看清了那个男生的脸之后,开始觉得头皮发麻。
「咦!那是上次篮球比赛的那个学弟嘛!」小倩记忆力惊人的惊呼,少
祺则无聊的屈着手指敲桌子。
站在吧台的小米脸色难看到极点的任由罗修平在身边跟前跟后,偶尔答
了几句,也是不耐烦的样子。
不过在我们三个女生看来,小米没有当场给罗修平一个过肩摔或左勾拳
简直是奇迹啊!
「嗨!好久没来了,要喝什么?」戴着黑框眼镜的女服务生拿着小本子
打断了我们的窥视,热情的招呼着。
「我要点小米一只。」如果不趁机亏她,怎么算的上是朋友呢!我贼笑
地说着。
「马上!马上来!」女服务生也笑了起来,兴高采烈地往吧台走去,只
见她低声跟小米说了几句,小米抬起头,警告地瞪了我一眼,我十分优雅地
朝她点头,接着就看她气急败坏地拿着菜单杀过来了。
「喝什么!说!」小米气势磅礡的砸下三份Menu。
「有人踩到妳尾巴啦!」我笑盈盈地装傻问道。
「今日不宜外出。」小倩见小米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连忙提醒我今日
的黄历警告。「保重。」
「罗修平跟妳很熟啊!」
「咳咳!洛芙~。」少祺在桌底下踢了我一脚。
「好!三杯黑咖啡!马上来!」小米瞪了我一眼,刷刷刷的在小本子上
作势写了下来。
「欸!学姊!黑咖啡不好啦!我介绍妳们喝月光冰咖啡,小米调得很棒
喔!」罗修平跟鬼一样突然出现在小米身后,一脸笑的补充,小米刷刷刷,
瞬间移位,离了罗修平三大步之远,才频临崩溃地死瞪着罗修平。
「喂!降子不行喔!学弟!」我对罗修平晃晃手指。「为什么你叫我学
姊,叫她小米?她跟我是同学耶!」
「呵呵呵。」罗修平搔搔后脑,俊秀的脸上再度出现林志颍般灿烂的笑
容。
「因为……学姊是学姊,小米是小米嘛!」
如果这是漫画,那听到这种回答后,大概会出现一群人摔得人仰马翻的
无力画面吧!
「好吧!我就来一杯小米特调的月光冰咖啡吧!」我笑嘻嘻的说着,
摆明吃定了小米绝对不会乱来的敬业精神。
「我要摩卡。」小倩痴望着学弟俊俏的脸庞傻笑。
「起司蛋糕。」少祺向来不喝咖啡。
小米抄下点单,又杀回她的吧台去了,留下诚恳踏实的傻笑少年。
「我说学弟啊!」我八卦的端着架子开审。「你是怎么跟小米认识的啊
!还有认识多久了?」
「别离馆是我姑姑开的,去年小米在这里打工的时候我就来过了,不过
我爱玩又不爱咖啡那么精致的东西,所以都没来这帮忙过,直到上个月有工
读生辞职,姑姑临时找不到人,我就过来帮忙。现在觉得这些麻烦的东西其
实也很有趣,就干脆跟小米学。」罗修平有如背颂家谱般滔滔不绝的介绍。
「你跟小米学?她会教你呀?」我故作惊讶的问。
「会啊会啊!」罗修平猛点头。「小米虽然不太爱说话,不过人很好!很
亲切呀!我很多不懂的地方她都会告诉我,我常笨手笨脚的,还弄破一堆杯子
她也没怪我。」
──废话!你弄破的是你姑姑店里的杯子,她骂你干嘛!
罗修平兀自说得起劲,丝毫没有发觉他眼前的三个学姊级人物脸上扭曲抽
动的表情。
现在,我终于能明白为什么罗修平会和严宫颢相处不错的原因了。
「对了学姊,我已经打电话叫阿颢过来了耶!」罗修平忽然爆出一句话,
当场炸得我目瞪口呆。
「你?!你叫他来干嘛!」我正在逃亡中啊!!
「没啊!我想阿颢一定很想见到妳,所以我就叫他来啦!」他一脸天真无
邪的傻笑。
「你……你又知道了。」我……我干嘛紧张兼口吃啊!「再说他又不一定
会来。」
罗修平皱起两道俊秀的眉毛,「可是他已经来了呀!」
*
7/12/94
爸爸、妈妈还是离婚了。
我慢慢了解有些事情,大人决定了,小孩子就永远不能改变,就算自杀
也不可以。
最近我没有再梦到任何预言,可是我一直梦见欣亚死掉的梦。
每个晚上我都救不了她。
这比以前的梦更可怕,我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怎么办?
严宫颢问我要不要跟妈妈说?我才不要,我以后也不想跟他们说话了,
任何话都不想跟他们说。
严宫颢说为什么我会觉得欣亚是自杀的,我跟他说我不知道,可是我感
觉欣亚是故意走到海里面的,而且她在哭。
欣亚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这么难过?
*
只要还没结束,人生里永远有着后来。
但每个后来,都不能永远……。
------
那天后来,严宫颢真的来了,不但来了,不知道是不是碰巧,一个清清
秀秀的小女生跟着他一起来。
从看着他们进门的那一剎那开始,我的心似乎被什么紧紧的扭住了。
好痛噢!我听见自己的心在求救。怎么会这样?
我不是已经做好所有准备?已经说过不会喜欢他,不会被伤害,可是怎
么会有这么剧烈的痛楚在心口燃烧?
和网络上的Sphinx来来回回的写了几封信,不知道为了什么,忽然没了
想知道过去的急切渴望,只是意兴阑珊地听着,那些很陌生的,从前的自己。
信中,Sphinx也提过严宫颢,对他的描述,她是这么说的:「一个看起
来很凶的隔壁班男生,记得应该是妳的国小同学,后来他爸爸死了几个礼拜
后就出国了。」
原来严宫颢是因为这样才出国的,我撑着下巴,边想着,边在笔记本上
乱涂乱画打发时间,丝毫没听到台上口沫横飞的教授究竟说了些什么。
抬头看向窗外的时候,午后的阳光暖灿灿,微风轻轻吹着,直视着走廊
外那方阳光时,一种电光火石的记忆忽然涌入了脑海。
──严宫颢!我知道是谁杀了你爸爸!
--------
下课钟才敲完,我抓起早已收拾好的背包往图书馆冲。
没有一刻,我像现在这般不安。
如果严宫颢的爸爸死的事情曾经被我预知,而最后我却没有阻止……。
甩甩头,想拋开那些不愉快的想法,我喘着气得跑进了图书馆,找旧报资
料,如果严宫颢的爸爸并非一般意外身亡的话,报纸上应该会有消息。
我迅速地翻阅着报纸,记得严宫颢出国那天正是我车祸的同一天,所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