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解大军中备有数辆五驾大车,内有套间,专供囚犯们沿途如厕、洗浴、就医之用,每辆车身外皆有“圣主所泽,不舍其囚”偌大隶书金字。
官兵们也配有类似车子,车子外面也有偌大隶书金字,一律是“皇恩浩荡,官兵同沐”。
看车子的人均占有率,官兵们好像还不如囚犯们人均占有率高。
每当沿途遇到乞讨女子,羽林军必有专人施舍。
同时,在沿途墙垣张贴安民告示,宣扬当今女皇之仁德。
由此,我意识到,长安出动大军,其目的绝对不仅仅是接我。
眼下,地方骚动不安,叛象渐起。这一次,长安大军出关至海,而后返回,这一来一回,跨越中原大地,对长安而言,是一个自我宣扬的机会,宣扬其待囚之仁,安民之德,同时借机向地方展示武力,炫耀实力,震慑怀有二心的地方官员。
几天下来,终究觉得路上做囚的感受,确实比海上做囚的感受要好得多。免受了海浪颠簸之苦,而且我还有了自己专用的“圣主所泽,不舍其囚”车子。
其他女囚凡进入“圣主所泽,不舍其囚”车子,必然限制其时间,而且,能够获得沐浴许可的女囚,几乎没有。
但是,无论我提出任何要求,王将军和冯冼惟忠必然答应,且很少限定时间。只有一次,我觉得她们不敢管我,便在浴桶中安然浸泡了三四个时辰,终于受到冯冼惟忠得拍门催促,但她的语气依旧是很温和的。这,显然是长安的默许。
是以,眼下我虽不得自由,然而,这“专车服务”的待遇,大概也接近大员级别了。我颇为受用,每入“圣主所泽,不舍其囚”车子,顿生**蚀髓之感。
看来,权/力导致腐/败、绝对权/力导致绝对腐/败之说,绝对是真理。
如今,我终究是囚徒,最多是高级宠物待遇,全然未尝到权力滋味,只是因了性别优势受到一些优待,便觉如此舒爽,那么,那些绝对权/力在握的大小官员们,被绝对权/力腐蚀之状简直不堪想象了。
如若一个政权上下都沉溺在绝对权/力的腐蚀中不可自拔,那么这个政权也快到头了。
然而,他们也未必不知绝对权/力的可怕,只是往往被欲/望、罪恶和利益捆绑,无法主动放弃而已。
既然无法主动放弃,只能被动放弃,被掀翻。而后下一个上……一直这样循环。
中国,就在这样的专/制循环中浪费了几千年!
只要进入这个专/制循环之局,都是输家。不是现实的输家,就是历史的输家。
除非我能够改变这个时代,不然,好像还是穿越回去的好。虽然我穿越前的那个时代也是处处专/制,但世界大气候还是令人舒畅的。
然而眼下,无论去留,都与我的理想生活相去甚远。
只能相机行事,慢慢改变。
一日,我进入“圣主所泽,不舍其囚”车子沐浴,听闻王将军和冯冼惟忠在外谈话。
在我视听范围中,也只有王将军和冯冼惟忠能够自由交谈。不过,两人说话的时候并不多。因此,她们一说话,我还是颇为留意的。
只听王将军道:“冯冼刺史,这一路走来,感受如何?”
冯冼惟忠道:“感觉尚可。”
王将军笑道:“我素知冯冼刺史心直口快,此刻看你似怀心事,倘若如此,无须隐瞒。以你家族之功和你此次功劳,必被圣上提拔至庙堂中枢,你我将长期公事,朝夕相伴如姐妹。是以,你若有心事,只管对我道来,无须顾忌。”
片刻之后,冯冼惟忠道:“下官确有一事,久难释怀。依照我朝律法,同级官员之间,岂可发号施令?然而,武刺史却在初见我时,蛮横霸道。我与她皆为刺史,竟然如此,实在是践踏朝廷律法,目无上官!”
冯冼惟忠声音颇大,语气颇多愤怨。看来是憋了许久。
王将军一时无话。
冯冼惟忠道:“下官如有失言之处,还望将军宽恕。”
王将军沉声道:“冯冼刺史,你所言并无所失。只是,天下男儿遭劫之后,阴阳失谐,很多女官失去所托,性情变化不少,致使我朝日渐混乱。不少地方罔顾朝廷律法,横征暴敛,致使其域内之民苦不堪言,甚至沦为乞丐。有的地方则借朝廷衰微之机扩大势力,自长一方,愈发坐大,虽未曾举起反旗,但实为一方霸主,无君皇之名,而有君皇之实,不臣之心,昭然若揭,甚至将朝廷之开明视为得寸进尺之机,将朝廷之温善视为可欺,与朝廷讨价还价,极尽狐假虎威之能事。圣上虽宽仁浩德,夙夜劳顿,但临此大变,眼下也无甚良策。”
王将军话音未落,我便听到外面女官兵们叽叽喳喳。
通过这些日子的观察,我知道,羽林军军纪颇为严格,平素从无私下谈话的情况。但这一次,却很是反常。
“我等早便受够了!这奸贼……”
“是啊,听说早在太宗时代,便有奇人异士说此贼必然篡唐,看来此言不虚……”
“我朝何须这般窝囊!趁此贼逼压之机,一举灭之!”
“对,一举灭之!”
冯冼惟忠大约是受到感染,亦愤然道:“将军,既然此贼如此猖狂,何不一举灭之!下官愿身先士卒,奋力讨之,不灭此贼,誓不为人!”
浴桶中的水虽然是晒热的,但我听了官兵所言,不禁脊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