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九年九月十七日,长安城中像过节一样热闹起来。
从宫中传出来,这天是李渊皇帝的五十八岁大寿,宫中要在这一天为李渊皇帝举办盛大的寿宴,城中百姓从没听说过李渊办寿筵,这一次突然办寿筵自然是值得喜庆之事。
城中官员和商贾大户自然也设家宴以示庆贺,一些豪门大户甚至搭彩台唱大戏。
宫中要大办李渊皇帝的寿筵,早在十天前就放出消息,消息一传十,十传百,长安周边各县都懂了这消息,大量的客商、戏班、杂耍、和闲杂人等像潮水般涌向长安城。
皇帝寿诞这一天,长安城中更是人山人海。皇宫中早在两天前便张灯结彩,李渊除了张、尹二妃,便没有三宫六院,上台宫也不同往日,自从玄武门事件后,上台宫中再也没有往日的欢声笑语。
张婕妤从垂殿回来后,便索性卧床不起,宫中御医天天过来,只说是体虚脉弱,却断不出有啥大病,每日只是熬些补药,送进宫来,可这张婕妤心知肚明,她知道她没啥病,自觉心如死灰,这是啥药也无法治的。
每日送过来的药,她装模作样的吃一点点,送来的膳食,也当着宫女的面,吃一两口,宫中太监日日都把她的饮食起居往李渊那里奏报,李渊听着,也只是摇摇头,自知她这是心病,也没啥主意。
张婕妤日渐的变得消瘦虚弱起来,一个多月下来,竟连说话下床的力气也没有,这倒使她暗自心里感到欢愉起来,脸上常常泛着潮红,虚弱的心一直想着一个人。
这些日子,李渊来看过她两次,但她一见李渊到来却闭起了眼睛,静静的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李渊每次来看她,都说一番抚慰的话,却都是叹着气离去。李渊一离开,她却又睁开眼睛,开始去想她喜欢想的事。她想着过去几年间的许多事情,想那些简短的相聚和所有过的欢乐。
她过去有过许多遗憾,有过许多的想念和期待,她觉得那些遗憾对于如今的她不再算是遗憾的了,她知道她已经曾经非常地接近过她所期待的一切,知道她如今再为过去许多事情楸着心是那样的不必要了。
她想象着在那边的世界,他一定在焦急的等着她,等待着她的到来,等待着与她长伴厮守,她想象着那边的世界再没有争斗,没有阴谋,没有厮杀,没有血腥,甚至没有任何猜忌和提防。
她想着这些的时候,也想到了李渊和李世民,她想到李渊便有了一种无奈的恻隐。她对于李渊并没有愧疚之心,她倒觉得他可怜,她知道尹妃也不会与他相伴得太久了,尹妃也会和她一样要到那边的世界去的,留给李渊的仅是一个孤独的晚年。
她想到李世民,她对他已经没有丝毫的仇恨了,她觉得她没有理由仇恨他,他只是一个胜利者,胜利和失败都各有了归所,这是那样的自然,那样的顺理成章,相反,假如这个胜利和失败者换了一个位置,她就没有今天的这样坦然了,她会去经受更多的争斗,更多的阴谋,看见更多的血腥和厮杀。
因此,她感到如今如此地坦然,如此的毫无忧虑,如此的沉浸于接近追求的永久的欢愉,她便把所有的仇恨都抛弃了。张婕妤这个时候觉得,她的真正的天堂是在另一个世界。
这几天那朝甫在宫中忙里忙外,忙得不亦乐乎,李渊的这次寿筵,他主理内宫各院的喜庆事宜。几天来,他每天都到上台宫去,本来寿筵的装点、膳食等喜庆排场事宜,他布置了下去,那些宫女太监都会去办理,他最多就是走一走,看一看,有做得不好的,他便挑剔着训些话,事情便都能办好了。
这些天他频繁的到上台宫,主要是看张婕妤去。他看张婕妤那副模样,早有了一种不详预感,张婕妤骨瘦如柴,躺在床上除了一双眼睛骨碌骨碌的动着,便连翻身的气力也没有了。
前天那张脸还是苍白的没一丝血色,从昨天下午开始,那张脸却反而变得潮红起来,那朝甫担心这是回光返照,就怕张婕妤迟不去,早不去,偏偏在李渊寿诞这天去了。
这张婕妤究竟是啥病,每天都传来太医给她诊断,诊断后都摇头说娘娘脉象极虚,断不出其他病象,私下和那朝甫说娘娘可能是绝食,只要能让她吃进去,就有希望。
那朝甫让宫女给张婕妤喂药喂食,张婕妤就是怎样劝也不张口,稍作强灌,张婕妤那双眼睛便死死盯住宫女,宫女便缩手缩脚的再不敢强来。
这天早上,那朝甫又来到上台宫,刚进内门,便隐隐听见呜咽之声,那朝甫心里一惊,遂趋步朝寝宫走去。进了寝宫,见一群宫女、太监在那里低声呜咽垂泪,那位叫雪雁的宫女见那朝甫来了,抹了一把泪,走了过来说道:“公公,你来便好了,我们没有注意,娘娘昨晚五更去了,你看看该如何是好?”
那朝甫道:“你们没有声张出去吧?”
雪雁道:“我们不敢,昨天有几位娘娘亲戚也来看了张娘娘,那时还好好的,还说着话呢,不想昨晚五更就去了。”说着,又流了眼泪。
那朝甫道:“娘娘也真是赶着时候了,你们莫声张便好。”
说着便进内室看那张婕妤,只见她脸色苍白,神态倒是从容恬静,遂心里坦然了许多,细想这张婕妤虽与太子是一党,做过些苟且谄诬之事,可平常对待宫人确是很好,没有耍娘娘性子,只这如花似玉的年纪便早早的去了,况且其诗画琴艺,堪称一代才女,那朝甫想这些不免也心有惋惜,忍不住也落了一行老泪。
遂站了一回,转身对宫人道:“娘娘的丧事暂不要声张,这些天是皇上的寿诞要紧,千万不能让皇上知道,你们这些天都不要出这上台宫门,所有事宜等我向太子请旨再办理。”说着,便转身往垂拱殿找李世民去。
那朝甫来到垂拱殿,那时寿诞礼仪还没开始,朝中大臣都已聚集垂拱殿外,准备着各司其职为李渊贺寿,李世民陪着李渊在一群太监、宫女拥簇下,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尹德妃看上去虽是一脸愁容,却也一直陪在李渊身边。
李渊看上去心情很好,脸色有些红润,心里总是惦念着张婕妤,那朝甫走进来的时候,看见李渊和李世民正在一株菊花前评头品足,兴致正浓,便远远站在一边垂手立着,听着李渊说话道:
“这菊叫稠菊,能开五色花朵,就是今年春嘛,朕和张娘娘一起载在这院子里的,不想这便能开花了。”
李渊说着,转头看了看道:“张娘娘呢,张娘娘乍不来?”
李世民道:“娘娘病着呢,今个儿便来不了。”
李渊听着,“哦”了一声,转头见那边垂手立着那朝甫,便招手道:“过来,过来。”
那朝甫走了过去,李渊背着脸又问道:“娘娘病乍样了,这些天朕忙这忙那的,也没有过去看看。”那朝甫朝李世民望了一眼,却答李渊话道:“娘娘很好,皇上放着心吧。”
说着又看了一眼李世民,便强装着笑脸又站到一边去。
这李渊没有三宫六院,就张、尹二妃能伴着,如今张婕妤也去了,李渊还蒙在鼓里,身边就尹妃一人,也恹恹如病,没一丝生气。
其余太监、宫女也都只是远远跟着,承乾、李恪等几个孙儿也只在园子里四处追逐打闹。
李世民虽一直跟随李渊左右,却也是附和着应付,实际上只是李渊一人在自得其乐。
李世民确实心里有事,这两天那朝甫便向他几次汇报了张婕妤的病况,刚才见那朝甫那眼色,他心里便猜了七、八分了,遂偷了个空儿,瞧李渊不留神问那朝甫道:“娘娘乍样了?”
那朝甫道:“昨晚五更已去。”
李世民道:“千万莫声张,你便派人秘密入殓,务必不能走漏风声,冲了皇上兴致,待皇上寿诞过后半月再以国葬按娘娘礼发丧。”
那朝甫点头应声是,瞧个空儿,转身回上台宫处理张婕妤后事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0078章
再说这李渊寿筵虽遵李渊旨意不作很大铺张,可是既然搞起来,自然也少不了许多排场,宫里宫外自然也热闹非常。
那长安城中,十天半月前便开始热闹,近寿诞这两三天,各家各户都早早的挂出了各色各样的庆寿灯笼,集市中比过节还热闹。
那宫中也在各宫的苑园搭彩台,设游艺,自然也请了各色各样杂耍和戏班子,演唱、弹奏、杂技、魔术等演艺应有尽有。
李世民一整天的陪着李渊,在宫中这里走走,那里转转,生怕李渊要到上台宫去。好在李渊也只在垂拱殿御苑中赏了些花,便转到各部院凑热闹,看各部院的庆寿诗对。
各部院多的是搞游艺,可都在游艺场地入口处设一彩坛,上书贺寿之词,或对、或诗、或书、或画,书上各人之名,以添贺寿祥气。李渊携着尹德妃在李世民陪伴下,让一群宫女、太监拥簇着,从垂拱殿苑园后门折过上林宫苑,穿游廊,绕假山,过拱桥,迤逦一路朝南而来。
这朝廷各部多都设在宫中南面,廊房大院一字排开,依次是中书省、吏部、兵部、刑部、工部、民部、礼部、御史省、门下省等各部、院,数十家一溜烟的望都望不到头。
李渊一遛人从上林苑林过来,先到了中书省,房玄龄领着一群新简拔的官吏和家属早在门前迎候,见李渊皇帝和李世民到来,“唰”一声跪下,山呼:“皇上万寿无疆!太子千岁千千岁!”
李渊一脸祥悦之色,抬手叫了一声“众卿平身”,便径直朝院内走去,一边走一边说:“你们乐你们的,朕只是随便看看,随便看看。”
说着便绕院子走了一遭,看那些游艺有盲人敲鼓,抛圈,钓鱼,猜迷语之类,也跟着和那些小孩玩一玩,抛抛圈,敲敲鼓之类,逗的大家“哈哈”笑了一回,便转了院中影壁看那彩坛上的诗书、文章和墨画。
李世民心里一直惦记着张婕妤的丧事,心想半年来不知乍了,啥好事坏事都一起来了,先是决定北征,本是好事,却又出了太子、元吉要借北征之名密谋在昆明池杀害他李世民和部属这等坏事情,由此牵出了玄武门之变,太子、元吉服诛,坏事便变成了好事。
转而继续北征,却又偏出了李瑗谋反这样的坏事情,继而却又是王军廓杀了李瑗,平定内乱,坏事又变成了好事。
如今正是北征胜券在握,国家内政已定,又逢皇上五十八大寿庆典之际,本是举国欢欣的大好事,却张娘娘迟不去早不去,偏偏选了皇上庆典的这一天去了。
李世民心想,这国事、家事、天下之事真是无常之数,非人所能预先明了,及事临近触发,却皆为人所谋断而决成败好坏,李世民这么想着,不禁感叹:人在政途,如履薄冰,成败皆于忐忑之念,岂能不揣揣于怀,惕惕于心乎!
遂想那张娘娘发丧之事,该推后半月,再作国议,只要不辱没她娘娘名分,便算天心以至了。
这么想着,便觉心里坦然,一路与李渊看了各部院游艺,也觉各部院所设彩坛的牌头诗分明是各部院的公开上疏奏章,遂用心一一记了下来。各部院牌头诗道:
中书省
为政施仁大唐春,
开科举贤事事平。
农工不宜遗余力,
商学广道成渠径。
兵刑适得民无怨,
礼义孝悌人重情。
尧舜而承当今帝,
盛世皇朝万代兴。
吏部
入士为官与民图,
廉清律己史应书。
奸佞贪婪人唾弃,
罢黜回家种红薯。
兵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