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仪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从有记忆以来,各种不同的场景身份甚至易变的外貌一直使天仪困扰不已,有时他甚至怀疑这一切是否只是一个荒唐的梦。
记得天仪刚开始拥有第一段记忆时,他的父母是一个平凡小村里的一堆平凡夫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生活的一切。他们很恩爱,纯朴的村人和乐友善,充满了恬静祥和的气氛。生长在这里的天仪自然是一个普通的小孩,掏鸟窝的童年,打猎耕作的青年与中年,子孙团聚的老年…………
然而,在某一天一觉醒来时,没有以往的鸟鸣,温和的太阳,孙女甜美的声音,天仪也不再是天仪了。所住得再也不是那简陋的小屋,华丽的宫殿炫了天仪的耳目,穿在身上的也不是那兽皮袄,绫罗绸缎的腻滑使他很不习惯。天仪竟置身于一座华丽的宫殿之中,身边仆婢成群,年轻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作出各种不同的宫廷礼节,说着一丝不苟的宫廷用语,天仪发誓他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或听过任何有关于此的事情。
天仪很迷惘,也很害怕,不断告诉自己这是一个梦,但经过好几次的角色变换,天仪清楚地明白这灵异事件的真实。虽然每次经历许多快乐与悲伤的事情给了天仪很大的压力,但是求生本能还是让天仪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有时天仪是一个贵公子,父亲是当朝宰相,有权有势,太太又美又贤淑,儿子又出将入相,可说美满无憾。
但有时,天仪却是一个一无所有的流浪汉,在炎炎夏日下,凛冽寒风中,羡慕的看着饱食人手里的热馒头。
一会儿,天仪挥舞着宝剑,指挥千军万马决定国家的生死存亡,下一刻则变成了冲锋陷阵无人识荆的马头小卒而战死沙场。
天仪全心全意地扮演着各种角色,只以为这就是自己的生存方式,但无始无终的身份变幻中所学到的各种知识却否定了这一切的合理性。
他信仰过神明,期望神能给与自己解答,他追寻过科学的真理,在宏微观的各色世界中不断尝试,但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徒劳的!
天仪依旧在这人情冷暖的世界中不断以不同的身份活下去,渐渐地,现实的知识经验已经不能满足天仪那冷静的心,一切就像是重新再发生很多次的感觉逼得天仪快要发疯了,他开始向前想,想明天,想未来,因为这是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了,为了排遣无尽的时光。
许多灵魂法师告诉天仪这是罕见的转世现象,是梦寐以求的一种长生境界,但对于天仪本身,这个经历过数也数不尽时光的天仪来说,世间一切的表象都只是灵魂深处的一个记忆而已,天仪不知道这样的存在何时是一个尽头。
尽管他已经几乎可以纯靠推算来获悉未来,但了解越多,失望越大,过去,现在,未来,不停地转换身份,不停地推算出千奇百怪的“今世结局”。曾在一段时间里,天仪发疯似的预知推演,希望能找到解脱的方法,甚至违反所推算出来的未来,颠覆一切使天仪不安的结论,结果,思感竟慢慢适应了这个变化,在天仪行动前告知了他所有可能做出的行为。不管天仪的身体想怎么逃避,他的思想就想附骨之俎,让天仪想挖开自己的脑袋,看看头骨里的究竟是人的脑子,还是冰冷的机器。
值得欣慰的是,天仪学会了忘记,这个不知何时被他所遗忘的人类本能救了他……崇尚自然无为的成果使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没有了历历在目的各种记忆,天仪觉得自己终于像是自己了,这种在模糊的回想之中只有第一世才体会的到的人的感觉,让再次转变身世的天仪重温了一无所知的幸福。
不用再受超感知思维的影响与控制,不会再在思考问题之时徒然冒出毫不相关的记忆与知识,纵然世事变化不能尽如人意,纵然悲伤别离令人心如刀绞,但是每当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平静喜乐的死亡降临,天仪觉得,放弃浩瀚无匹的知识真的没有白费。
从此之后,每当新的人生开始之际,天仪便沉浸于朋友之间的肝胆相照,知己知音的志同道合,亲人的温馨让他痴迷,爱人的甜蜜令他迷醉,每一段回忆,无论快乐悲伤都深藏在天仪的心底,让天仪真的变得很开心,那种会遗忘的美妙感觉。
天仪想,经过彷徨,害怕,冷静,而到暴躁,置身事外,一片空白,再到如今,天仪或许已经喜欢上这种生存方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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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灯火点点,河畔杨柳依依。
慵懒地斜卧在这瘦西湖上最华贵典雅的画舫,最匠心独运的高贵房间之中的天仪,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人间美景之上。茸茸的波斯毛毯轻微而细腻地摩挲着天仪纤弱而敏感的娇躯,透心凉爽的晚风涤荡了尘世的喧嚣,吹拂着珠帘轻轻摇曳,发出清脆悦耳的低响,天仪很享受这股宁静的感觉,仿佛空灵的心飘飞到了九天之上,畅然荡桨于璀璨银河之中,这使他的心灵享受了无与伦比的安宁,现在天仪最喜欢做的就是什么都不想。
“小姐,小姐!”清亮婉转犹如莺啼的声音将天仪从浑浑噩噩的无心中拉了出来,天仪依旧在这红尘之中,她也有想过自己一个人过活,也曾经这么做过,但不论天仪的灵魂有多么的特别,但却始终是一个人,人是无法脱离群体单独生存的,所以不知几世之后,天仪又卷入这尘世变迁之中,不能自拔。对了,这一世,天仪是这西湖之上最负盛名的花魁,缥缈。
“怎么了?小玲。”缥缈懒洋洋地起身,微嗔道,“小心别摔着了,你看你,小喜鹊都成丑小鸭了。”曾经纯朴无依的小玲如今是随在缥缈身边的贴身婢女,只见她洁白而清秀的娇颜上微微渗着汗珠,娇喘连连,“小姐,小姐,您猜今个儿是谁来了?”小丫头故作神秘。
“不就是那些纨绔子弟,公子哥儿吗?”缥缈微微紧了紧那秀气的双眉,为了这些自命不凡的大傻瓜而打扰自己宝贵的休憩时间多少让她有点儿不高兴,“今天我不舒服,不想见客!”虽然天仪转世是是女性的次数也数不清了,即使是逢场作戏,但是要她对着那些浮华的男子曲意迎奉总是感到很不习惯,甚至到了厌恶的程度。
“不是,不是,小姐,妈妈说这次你无论如何要应付一下。”小玲机灵乖巧,若是以前看到自己一副不想理睬的样儿,只会可爱的作一个鬼脸而已,如今却显得有些着急。
“哦,是谁这么大的排场呀?”缥缈低头思索,“是长孙家的晖公子吗?是送画舫的慕容公子吗?还是那个自命风liu的秦岚?……”
小丫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道:“都不对,小姐,您终于也有猜不到的时候呀?嘻嘻。”
“小丫头,竟敢小瞧我哦,不就是皇家的人嘛。”缥缈轻摇黔首,伸出如玉般的纤指弹了弹小玲的额头,“这还不好猜吗?”
“哇,小姐,您真神耶,怎么被您猜到的呀?”小丫头夸张地说。
“这还不简单,妈妈的脾气你又不知不知道,对我们又好,今天来的又不是熟客,肯定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人啰。”缥缈顿了顿,接着解释道,“你看以前,一到晚上,那几个花花公子怎么会不来吵闹?只是今天来的人来头太大,他们不敢放肆罢了,你想,在这临安城里,能让长孙扶天,慕容求真,秦岚这些世家公子低头的不是皇家的人还有谁呢?”
“哇,小姐,我好崇拜你哦,”缥缈看到小玲的眼睛里开始冒出闪亮的星星,就知道晚了,未等她反应过来,小丫头就一把扑上来抱住了她,还使劲地磨蹭,“小姐,教教我嘛,我也想像您一样做个女半仙耶,好不好嘛?好不好嘛?”最后一个字的嗲劲儿,让缥缈都起了一身疙瘩。
缥缈好不容易推开嬉闹着的小玲,笑骂道:“鬼精灵,还不快去迎人,晚了的话,看我怎么治你,哈哈……”小丫头嘟着嘴,看起来显得满脸不高兴,气哼哼地走了出去,缥缈凝视着她的背影,默默无言,曾几何时,我也是像你一样的一个小丫头呢?还有,抱歉,我,我忘了我是怎么有这种预知能力的了……
摇摇头把这些莫名的思绪赶出了脑海,缥缈起身整了整仪容,皇家的客人可不能怠慢,搞不好就来个株连九族,或是贪图人家的美色,想把人家掳进宫,又或是,哎呀呀,老毛病怎么又出来了呢?看来不得不承认那讨厌的思感真的是挥之不去了,自从魏钟情和七宝逝去之后,第一次的,自己再度回想起了好似遗忘了千万年的前世因果,仿佛有什么是要发生了似的……算了,先应付眼前吧。
……
妈妈满脸堆笑着引进来的是一个浑身宝气的年轻人,裁减得宜出自织女阁的丝绸大褂,缕金镶银的宝石腰带,滚着金边的富贵靴,还有那好像是用一整块翡翠雕琢出来的鼻烟壶,无一不显示了来者出身的高贵。
缥缈不敢怠慢,轻轻站了起来,掀起那一串名贵的珠帘,莲步轻摇迎了上去,对那公子微微一福,曼声道:“公子万安!”
来人随意地挥了挥手打断了妈妈桑的介绍,只是显得平静自如地上下打量起缥缈丽质天生的美丽来,一旁的妈妈桑十分识趣地退了下去。
并不像缥缈先前所想象的那样,或者是说不像是以前的那些公子哥们一样,虽然在表面上做足姿态,毕恭毕敬,但是眼神里所流露的,却是蔑视和那种赤裸裸的yu望。这个人的眼神却掩藏得很深,恍如一潭死水,让人摸不清他内心的想法。缥缈对于自己这一世的美貌是很有信心的,见状不由感到讶异,yu望不就是人的本性吗?眼看着来者的沉默,真的是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呢。
心有准备的缥缈并没有表现出自己的疑惑,也没有深入地思考下去,享受未知对天仪自己来说是那么的可贵,她又怎么去破坏它呢?所以缥缈只是嫣然一笑,仿佛整个西湖的风采刹那间融于此一人身上,自然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官人可要先听一个小曲吗?”光润玉颜,气若幽兰,江南第一美人的雅号当之无愧。
贵公子的眼神慢慢变化了,原先的古井不波渐渐地被一种熟悉的迷恋狂热所取代,冷漠的神情也犹如积雪消融,不留一点痕迹,他微微一笑,将放在了房间的布置摆设之上的目光回转到了眼前的玉人身上:“这位便是艳名远播的魏钟秀小姐吗?果然是才貌双绝的绝代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