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成抱直刀靠在寨墙上,缓缓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军官们的争论在他耳畔一声声地掠过,他却是半点也没听进去。撤会怎么样,守又如何呢?他对这两者的区别后果根本没心思去想,更没有力气去想。他压根就不关心这个事。无论是撤还是守,他左右都不过是卖命搏杀罢了。作为一个乡勇,作为一个卫军里的排头兵,作为一个破阵厮杀的“强”点,除了厮杀,他还能做什么呢?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厮杀一一直到他被突竭茨人杀……
看着面红耳赤和同僚争执的校尉,他心中突然冒起一个古怪的问题一一
对他来说,这种你死我活的厮杀有意义么?
过度的疲惫让他的脑子反应有些慢,他目光呆滞地盯着那几个军官官员瞧了半天,才慢慢地把心思收回来。
这种你死我活的厮杀有意义么?
他还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意义?这个词在他脑海里象张风中飞舞的碎纸片一样盘旋。似乎没什么意义,又似乎有那么点意义一一至于到底什么地方有意义,他迟钝的头脑一时还想不清楚。肯定是有什么意义的……
远处的寨墙下有两个女人,一人端着个蔑筐在给喘息的兵士们分面饼咸菜。年纪大点的女人先饼,然后后面年纪轻点的女人就掏个咸菜疙瘩给兵们。她们俩慢慢地走着,挨个给士兵饼咸菜,商成涣散的目光就一直跟随着她们。这一段寨墙下还能坐着喘息的人不多,她们的活路也不重,很快她们就来到了近处。商成已经看清楚了,走在前面的女人约莫有二十岁出头,神情黯淡脸色灰暗,两只眼睛红肿得就象两个核桃,下嘴唇被牙咬得血肉模糊。她背后跟着的那个女人……其实还是个女娃,光看她还没抽条的身量和稚气的模样,怎么说都只能算是个女娃,说不定还没有月儿和二丫大。但就是这么个女娃,头上却梳着妇人才留着的盘头髻,额头上还缠着根白布条一一那是在给家里人服丧……
她家里死人了……
商成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两个女人走到他面前,也给他拿了两个面饼和一块咸菜。他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本想对那女娃说两句安慰话,可安慰话已经爬到他的嗓子眼,却被一股蓦然涌上心头的酸楚和痛苦堵了回去一一要是他不幸死在这里,莲娘也会是这般模样啊……
他的心突然紧紧地缩成一吞。他兀地转过脸来盯着年长女人。她的胸脯蓬蓬鼓鼓的,胸前的衫子上还有两团奶水浸透后留下来的奶渍!
看见那两团奶渍的瞬间,他就觉得全身的血液突然都涌到头上;他的眼前立刻变得一片漆黑。在黑暗中他能听见血液在他的血管里哏哏流淌,他能听见一声接一声的晴天霹雳就在他耳边轰隆作响,他甚至能看见一只手在死劲地抓着他的心脏揉搓、挤压、撕扯……
他痛苦地揪着胸口处的衣襟,拼命张开嘴喘息着,喉咙里出嗬嗬嗬的声响,却一点空气也吸不进去。
他的两个同伴都被他恐怖的表情吓住了,连手里的面饼掉到地上都没察觉到。他们惊慌地望着他,看着他丢开直刀,仰着头,直着脖颈贴着墙身体僵硬地站起来。他僵直的十根手指头在寨墙的夯土上划出了十道坑。他还没站直就一头扑倒在泥地里,蜷缩着身体在来回翻滚,两只手拼命地抓挠着自己的脖子和胸膛,嘴里出的声音就象是即将面对死亡的野兽。
姓包的什长马上就清醒过来,喊一声“快来人!”,人已经扑过去,两只手拽着商成掐着自己喉咙的手:“快,来个人帮忙!遭你娘,还不滚过来!掰住他手,别让他掐自己脖子!”
看见商成这般恐怖的模样,周围几个兵有的惊魂未定不知所措,有的却是见过这情景,嘴里说“杀脱力了!”便扑上来,也有人一边压着商成一边喊:“水!快拿水来!水!”
半葫芦水立刻送过来,那个喊着要水的兵拿了葫芦递商成嘴边,撬开牙缝灌他两口,马上就自己吞一口,一吸气然后噗一声,嘴里的水立刻化作一蓬水雾喷商成脸上。
姓包的什长一耳光就扇那个喷水的家伙脸上,厉声吼道:“遭你娘!你想让他死啊!”夺过葫芦又喂商成喝一口,自己也尝一口,吐了水扬起脸喊:“快去拿盐来!要灌盐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