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风雪阻道,直到十月初五傍晚,朝廷紧急委任的燕山左右两军司马李慎和西门胜才赶到燕州。
此时燕山的形势更加恶化。九月二十九日,柁县失守,县尉左栾战死,县令胡单殉国,自怀化校尉余三喜以下,柁县守城将士乡勇战死一千七百余人;十月初二,突竭茨人出白川南口,兵临端州城下。在中路,六千敌人兵分两路,日夜攻打裴县城和下胜关。同时,燕水以南也出现了突竭茨的游骑,十月初三,奉命从苍城驰援裴县的两营卫军,中途在挑花渡遭遇敌人袭击,抵抗多时损失惨重,被迫沿原路向南撤退……
局面如此严峻艰难,陈璞也顾不上体恤抚慰两位一路劳顿风尘仆仆的将军,一面让两位将军先去更衣吃饭,一面派人招集行营卫府的几位主事官和卫牧6寄,就在提督府的议事厅里连夜商讨如何应付当前的局势。因为是临时军事会议,大家在事先都不知情,等传递命令的人在北门外粥厂找到6寄时,天已经黑了。这个时候州城已经宵禁,东西北三门城门也已经落锁,提督府出来的人又只有手令没有令牌,6寄虽然是从三品文官,堂堂燕山卫牧,可没有令牌也叫不开城门,只好带着几个亲随打马绕过半个州城,从南门进城。
等他赶到提督府议事厅,其他人早已经到了,一堆军官正围着屋子中间架起来的一张大舆图议论纷纭。
6寄是文官,知道这种事情自己根本插不上嘴,干脆也不朝前面挤,望居中主持会议的陈璞拱个手,悄没声就避到一边去喘气休息。
他进来的时候,几个议事的军官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起争执。他端着杯热茶汤坐在旁边的座椅里,半天才听出点眉目,原来这十几个将军校尉围绕着裴县和端州两个方向,已经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一派人主张先救裴县和下胜光,一派人坚持端州才是战局的要点,两边人都觉得自己的想法没有错,正拼命地想说服对方同意自己的观点。
6寄听了一会儿,觉得两边说的都有道理。裴县和下胜关是燕州的门户,确实是丢不得,可端州是燕东重镇,失去了这个地方,突竭茨人就能够威胁燕州的侧翼,也随时都可以沿官道运动,绕到南边去切断燕州和内地的联系……他一边听军官们议论,一边在心头琢磨:难道就不能双管齐下,既保住端州又守住裴县吗?
这个问题很快就被人提出来了。参加这次会议的另外一位文官,燕山巡察使狄栩大人显然和6寄想得一模一样,问道:“难道就不能两路一起用兵,既保住端州,又扼守燕水吗?”他身材不高,嗓门却又尖又大,话一出口,登时把屋子里所有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站他旁边的一个行营主事嗤笑道:“狄大人说得容易。一一兵从哪里来?”
狄栩一怔,借着烛台上蜡烛的光亮眯缝起眼睛,仰着脸望着那个主事。他眼睛近视,别说在这光浮影晃的议事厅里,就在青天白日头下,认个人也得走近了觑半天,凝视了那军官好几眼也没分辨出说话人是谁,沉默了一下说道:“这位将军话说得没道理。燕州城里就驻着五千卫军,城外还有一万多人,这不都是兵?就算燕州城里的兵不动,外面的一万兵士总能出动吧?这么些人,解端州和裴县两地的围那是绰绰有余。再说,苍城还有几千人,也可以下令教他们派兵协助。”他说话又急又快,随着话音,挂在他瘦骨干筋的小身板上的浅绯色官服从五品文官服也是晃来晃去,看上去总让人觉得有些滑稽。
6寄正在奇怪官吏考核升迁的狄栩怎么跑军事会议上凑热闹,刚才说话的那军官一哂说道:“我是个六品校尉,可不敢当将军的称谓。狄大人好眼力,居然看出来城外还有一万卫军……”这话明着夸狄栩眼神好,其实是暗讽他的近视,周围军官都是轰然一笑,怪声怪调说道:
“狄大人不说,咱们这些人还不知道,闹半天城外还有兵!”
“你没狄大人那份能耐,当然不知道!”
“哦一一狄大人有什么本事?”
“你没看刚才狄大人看舆图时有多仔细?咱们是‘看’,别人狄大人是‘闻’……”
“‘闻’?不可能吧!我怎么觉得狄大人是在‘吃’舆图呢?”
说话的校尉并没有理会周围同僚对狄栩的冷嘲热讽,继续说道:“……既然狄大人替我们找到这么多兵,不知道狄大人还有没有办法让这些刚刚收拢的溃兵去打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