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成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望着舆图沉思,良久才提出一个问题:“广良寨,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个问题太突然了,陈璞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既然留镇、掬棠隘、赤胜关到平城、燕边都落入突竭茨人的手里,作为燕州门户的下胜关和裴县又是一天十几次的告急文书,区区一座广良寨,又怎么可能独保平安?但是她觉得商成这样问肯定不会没有理由,想了想,说道:“九月二十一日接到的赤胜关万急军情中,提到过广良寨,说那里已经失陷了。”
商成仔细想了想,说道:“广良寨应该还在咱们手里。”他仰脸望着烛光中灰蓬蓬的房梁,慢慢地说道:“我的理由有三条。一,留镇是九月十四日失陷的,掬棠隘是九月十七日失守的,赤胜关的第一次告急文书是九月十九日出来的。留镇到赤胜关,相隔一百四十里路,突竭茨人沿路攻击前进,差不多就是六天时间。这就是说,他们的时间很紧,不一定能有时间离开主道进攻留镇右翼五十里外的广良。而广良又是中路大军的粮草转运基地,驻扎着重兵,就算突竭茨人计划攻克那里,又敢托大分兵,也不可能是小股队伍一一他们要打广良,又要打通向南的道路,如果没有侧重的话,很可能到头来是两路都受制。”商成加重语气,斩钉截铁般说道,“我断定,他们必然是侧重向南,而放弃了光良!”
李慎挑起眉梢乜了商成一眼,嘴角轻轻地了一下。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断定?一一你拿什么断定!
西门胜俯下身仔细地审视着舆图,没抬头问道:“你这样判断,还有什么别的依据没有?”
“有。”商成立刻说道。他的手指指向留镇和广良寨之间的一个地名,“这是石柘寨,同样是留镇右翼的一个小军寨,驻着不满员的一营边军……”陈璞补充说;“我询问过边军府,石柘寨驻着三个哨的边军,只有二百五十四个边兵,另有三十多户边户。”商成跟着说道,“石柘寨离留镇只有三十里地不到,正在留镇和广良之间,既然他们在九月二十日之前依然在坚守,那么还在他们右翼的广良就多半也在坚持。”
西门胜说道:“就凭这两点,你也不能判断广良眼下还在不在咱们手里。”
商成点头说道:“是的,这一点不能判断,只能判断出九月二十日之前突竭茨人的意图是侧重于打通南下的道路。”
西门胜直起身,盯着舆图挠着下巴陷入思考。陈璞却不知道商成作出这样的判断有什么意义,西门胜又为什么是一付若有所思的模样,实在猜不出两位将军打的是什么哑谜,索性直截问道:“既然他们铁了心要南下,那咱们应该怎么样应对?”
西门胜也问道:“他们为什么不即刻攻打中路军的粮草仓库?为什么不打通战线,而要在燕中和燕东之间给咱们留下这样一个据点?”
商成笑着又加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们在九月初三攻占了犒县之后,就再也没在燕西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了?”
西门胜眉头紧锁,和着陈璞一起问道:“为什么?”
商成神采焕,咧着嘴呵呵一笑,手指绕着燕山北境划了个半圈,指点着舆图语气坚定地说道:“这三个方向上的敌人应该不是协同行动的!他们没有统一的指挥,是各自为战!”他挺直了身体盯着北墙,炯炯的目光似乎已经越过了北边的燕山,一直扫视到草原,声音就象金石一般铿锵振奋。“草原上一定是出事了!突竭茨人出大事了!”
一屋子的人都是悚然一惊。半晌,陈璞才吃吃艾艾地问道:“突竭茨人,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一一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但是必然是大事,大到东庐谷王连队伍都来不及指挥调度的大事!”
陈璞用最大的毅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但是心里已经慌乱得突突乱跳,身体都紧绷得有些痉挛颤抖,尽着最大的努力开口问道:“那,你看,咱们现在,该怎么做?”她还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哪怕是在突竭茨人的重重包围之中,她都能做到镇定自若,可眼下听到商成的话,居然连一句话都说不圆泛了……
商成一字一板地说道:“断绝燕西和燕中的一切交通。驻枋州的四千骑兵,合并附近四县的一千三百骑军,由犒县至岚口出草原,从西向东一一”他的手在舆图上燕山以北的广袤地区一抄,狠狠地攥成拳头砸在“莫干”两个字上,眼睛里闪烁着狠毒的光芒把周围的人都环视了一回,慢慢地说道,“把这一片的敌人都包进来……”
屋子里安静得人们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陈璞、6寄、李慎、西门胜,还有站在门边的包坎,都被他这异想天开一般的庞大军事计划骇得犹如木雕泥像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屋子里的沉寂才被一颗爆开的灯花打破。
人们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李慎一连咽了几口唾沫,才无比艰涩地张开了嘴:“这太冒险了。天寒地冻的季节,草原上吐口唾沫就能冻成冰,让五千骑兵轻骑飙进,那是有去无回的事情。太冒险了……”
商成幽幽地说道:“只要能包住这几万突竭茨人,五千骑兵死光都值!”
“要是包不住呢?包不住,怎么办?”
商成冷冷一笑,说:“天寒地冻,交通不利,只要咱们动作快,他们就不可能逃掉!何况突竭茨人一路顺风顺水,早已经把咱们视作囊中之物,骄横狂妄得连战线都不顾不上打通,侧翼都不愿意掩护,他们怎么可能料到咱们给他们撒那么大的一张网?”
李慎嘴唇蠕动了几下,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西门胜眼睛里闪烁着熠熠光彩,沉着声音说道:“这是一桩大买卖,更是一件卖命的苦差事,得找个悍勇刚猛的人来带这五千死士……”
陈璞现在才从震惊颤栗中清醒过来。听了西门胜的话,她的目光立刻望定了商成。可商成脸上那道还没落痂的新伤疤和黑黢黢的眼罩都在提醒着她,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是静养……那么,李慎呢?这位燕山右军的老司马威望是有的,可是他从来没表现出他的“悍勇刚猛”。西门胜就更不可能了。他是刚刚上任,没有威望,不可能镇得住那五千必蹈死地的将士。他们三个都不行,其他的人就更不用说了……至于她自己,就更是提都不用提,即便别人同意她去,她也不敢去一一千里跃进,路上不知道要遭遇到多少难题和风险,她没有那份眼光,也没有那个心智,她不能眼睁睁地让自己带着五千兵士去送死……
商成抿着嘴唇说道:“中军怀化校尉孙复,足智趁勇,可以去带这支队伍。怀化校尉姬正、怀化副尉范全,可以作为他的左右副手……”
“不行!几个怀化校尉,芝麻大的军官,怎么能担当这样大的责任?”李慎脱口说道。
陈璞也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个荒唐的主意。她甚至都不给商成辩解的机会,直接说道:“这个计划没办法执行!一一商将军还有没有其他的主意?”
商成的脸色黯淡下来。他盯着舆图看了很长时间,叹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那就断其一臂吧。……派两营骁勇将士,带上足够的向导,从屹县沿燕山中的小路穿插到如其寨,然后走由梁川到北郑,切断燕东敌人的后路,围攻端州的敌人自然就乱了,燕州的围也就解了。要是屹县能抽调出来的人手多,动作也够快的话,就从北郑县沿西马直的老官道直插广良寨,再袭取留镇,中路的事情也就解决了。”
陈璞和两位将军交换了一下目光。陈璞和李慎都没有反对;还不太熟悉情况的西门胜也觉得这办法可行,就算不能成功,抽调两三个营,也不会对大局有太大的影响,便点头表示赞同。陈璞思忖着问道:“谁来带这两个营比较好?”
李慎正想推荐两个得力的部属,商成已经开了口:
“就让孙复去吧。反正他现在就在屹县,一纸命令就能出动。他带不了五千骑兵,带两个营去包抄一下后路,总该没有问题。”
陈璞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