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么一个外表俊秀、孤傲冷漠的阶下囚,仅仅通过手印就能准确推断出自己的满腹火气是从赌场中来,因输钱而起,这等敏锐观察力令他大开了眼界,另眼相待。
自己这般尽丢颜面的糗事被此人一眼识穿,落入了无限尴尬境地,心间顿觉无边窘迫。想念及如此,他庆幸叶念安还有几分机灵,看出又化解了眼前的尴尬,抛出一个唯他能看出的迫切而无形的台阶。
白马逗苦笑一声,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叹过一口气走了下来,双手挥动间,高深莫测的说了句:“一派胡言!本官来日再与你计较。”腔势十足的言语,如破竹一般高涨了几分。
叶念安看着一袭青黑官衣抖动着在雪中蕴开、变淡直至消失了,胸口提着的一口气才吐了出来。即将融于夜空中的乌云也不再那么压抑深沉。
雪依然密密实实地在地面铺叠着,养分浸润着土地,只待春风一过,土里的种子便会破土而生。
叶念安低头用脚尖在地上刨了刨,分开厚雪露出灰黑土地,心里发恼道,‘北风真够软绵绵。’
寒风呼啸着,紧贴雪面轻身而过,它并没有简单粗暴地刨开风雪而埋进白马逗心间的那颗种子,却在积雪覆盖下,等待着春风吹拂、生根、发芽。
没有对手的戏份就变得寂寥难堪,再厚的脸皮也终难坚持。白马逗高深莫测地走了,囚徒们不明所以跟着回去。只是经这一折腾,叶念安在一千五百余名死囚徒中的地位变得玄妙起来,这种‘玄妙’来源于两人在风雪中片刻的并肩而立。
……
先行一步的白马逗在青州城的小巷内,穿行了许久才慢慢悠悠地回到家中。
勤快妇人早已清掉积雪,露出一地碎石小路。脚步止于两明一暗的茅舍屋前。听得院门吱呀轻响,从屋内走出一个身形微胖,面颊在干冷空气中略微泛红的妇人道:“大雪天,又跑到哪里厮混去了?”
那急切的眼波如绳索一般,紧紧缠绕起白马逗,没有一丝松弛的念想。高亢响亮的嗓音如石破天惊般,令白马逗的身形一颤,面色阴沉道:“司里商议开春河道梳理要事,这也要你多事!”
“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才叫你这个小都水丞去商量。”白马逗娘子口中满是讥鄙地说道:“奴家可是听说了,今日会领薪炭钱?”
白马逗心底一沉,含糊支吾道:“商议时天色已晚,误了取钱时辰,明日取来予你便是。”
他娘子听闻,心间怒意翻腾,更没压抑住火气,狮吼骂道:“怪不得你中进士这么多年,仍只是个小小水丞。原是连发钱这般积极的事你都要比别人落后。你说你这辈子还能有甚出息?奴家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嫁你这么个连领钱都慢人一拍的窝囊废。”
白马逗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吐沫横飞的妇人,虽早习惯了娘子的泼辣,平日里忍忍便过了,自不会与她一般计较。可不知为何,一想到在赌坊里输掉的那贯薪炭钱,就像搬起块大石头狠狠砸在自己脚上一般,更凭添出几分怨恨,鼻孔里冷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白马逗知道自己没有脸面跟任何人置气,他气的是自己。
不知为何脑海中蹦出了叶念安淡然不惊,带着一抹笑意的脸庞,还有附在他耳边轻声说‘只想给大人赚钱’的画面。
此刻回想起来,心境竟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那小子会不会是说真的呢?不如试他一试,自会见分晓。合上眼睛一瞬间,白马逗心头不觉划过一丝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