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的声音其实很细微,但琳琅听见了。
世子爷却仿佛沉浸在某种情绪中,一时半刻没有回神。琳琅想着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故意狠狠咬了他手背一口,趁着燕昭烈吃痛愣神,她惊慌逃离了他的禁锢。
此时逃生路上最近的就是打开的窗户了,琳琅提着裙摆就往那长形案台跑去。此时妇人的外衣一般制得很长,效仿仙家飘逸之态,更是随着她的跑动如层叠的翠浪漾开,逶迤得十分艳丽。
燕昭烈被她反咬一口,正是惊怒之际,眼珠子呈现诡谲的红色,煞气隐隐浮现,他做了一个并不文雅甚至有些粗鲁的动作,猛地伸出长腿,一把踩住了地上那截衣裳。
琳琅收势不及,狼狈倒在了紫檀木镂花的案台上。
“哗啦啦——”
一堆整齐叠好、装进锦囊的竹简滚落在地,如同暴雨过境。燕昭烈的耳朵被刺得稍稍发疼,冷笑一声,把刚要直起身来的琳琅又给强硬按下去了。
胆子可真大,居然敢伤他。
与刚才的站位相比,双方攻守的格局更加突显了,泾渭分明标志着赢家与输家的区别。
燕昭烈低头往下看,夫人的堕马髻稍稍松散了,饰在上头的银簪嵌着翡翠,绿汪汪的颜色鲜丽极了,好像一潭清澈的小湖碎成了几瓣,映入他眼里时,产生丝丝的冰凉。她脖颈细长,在璀璨华美的璎珞之下,愈发得像一件收藏千年的珍品。
燕昭烈觉得呼吸急促,肺腑挤压得疼痛起来。
他感情上尚未开窍,之前憧憬过那如兰花般美好的李朝云,在退婚之后,偶尔闪过娶她进门的念头。国公府没有女主人,燕国公又是栋梁重臣,整天忙于朝政,对儿子更加疏忽了。
有一点燕国公很坚持,在成婚之前,他不允许燕昭烈同女人有勾连,府上有哪个心大的丫环胆敢魅主,不问缘由,俱以车裂惩之。
丫环们知道燕国公是个说一不二的,这下更是避世子爷如吃人猛禽,生怕自己被牵连其中。
燕昭烈只能从朋友们的只言片语中想象红袖添香的情景。原来她不但唇是软的,所有的一切更像是水做的豆腐,新剥壳的荔枝儿。
琳琅看他死死盯人的神态,露出了极度害怕的表情。
夫人牙齿颤抖,一瞬间哭了出来。
“你,你若是敢对我动粗,我要是有一根毫毛的损失,我夫君不会放过你的!”
燕昭烈还没有见过琳琅真正哭泣的样子,哪怕是那天,她也只是屈辱咬唇,眼中含着水光,欲落不落的样子。
他总算明白了梨花带雨。
也明白了美丽的女人哭起来时是怎样的媚态。
担当起四个字,活色生香。
看到这一幕,燕昭烈觉得嘴唇干裂,老天狠得半点水也不给他,差点要死在长途跋涉的沙漠之中,他哑声道,“你敢告诉那老头子?告诉他……你在我的面前是如何的服软求饶?你就不怕我抖出你的丑事来?”
“你、你——”
她姣好的花容月貌颤得起伏不已,颈上的青筋被主人用力绷直了,种种激动的现象,都显示了她即将崩溃的情绪。
“你这个混蛋,你不是人!”
来来回回都是同样骂人的话,匮乏得很,燕昭烈却听得津津有味的。
她的双手被他拘押住了,扣在案桌两边,对方用身躯挡住了她所有能逃跑的路线,凶狠得让人害怕。琳琅被他钳制着动弹不得,默默流着泪。
也许是意识到了无法逃脱,琳琅绝望而麻木将脸转到了另一边,不愿再看他戏弄的眸光,泪珠子不断从眼角滑落,在发间晕染,又在书案上淌开了大片的水迹。
燕昭烈微微一怔,竟有些不敢碰她。
他明明是只想让她出丑,好意识到国公府不是她能撒野的地方,若是识相的话,趁早滚回李家去,他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可是现在,看她这般情态,倒有几分心软了?难道是他去了几回佛寺,也沾了几分佛家慈悲心肠?
世子爷开始反省起自己。
而在他短暂神游之时,琳琅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道身影。
震惊、不解、愤怒。
最终肆虐成了一场杀伤力巨大的风暴。
“嘭——”
世子爷的后领被人重重一扯,摔到了桌案后面的古董架子上。
那黄花梨架子是金漆镶嵌的百宝格,装饰得讲究又气派,古玩器物被主人根据外形与颜色,陈设在参差错落的空间里,有瓷瓶、孤本、画轴、古雕、美玉等,每一件都价值连城,连天家御赐都比不上。
然而燕国公已经无暇顾及这半生收藏的惊艳之作,他脑子里有数条血管在突突叫着,疯狂又错乱,撕裂了他素来冷静沉稳的面孔。
燕昭烈第一次挨了他老子的拳头,伤得还是脸,半边火辣辣肿红起来。这一摔,他脑袋跟后背都重重磕在了百宝格上,痛得他脑海里全是空白的雪花,茫然到了极致。
还没缓过神来,他的衣裳领子再度被提起,眼睛睁开细缝,看见的是燕国公冰冷铁青的脸色,一字一顿的,好像是从牙齿缝隙中挤出来的,“猪狗不如的畜生!”
直面燕国公的滔天怒火,年轻的儿子有些慌乱。
他没想过事情会失控到这个地步。
更没想过戏弄琳琅会被他老子当场看见。
所以现在他是百口莫辩。
燕昭烈透过燕国公的肩膀,看见了琳琅慢慢直起身来,她钗环散乱,在妇人发髻上摇摇欲坠,嫣红的腮边滚落着亮晶晶的水珠儿,宛如春雨过后的杏花枝头,充满着甜腻的香味。
下一刻,令他惊愕的是,对方竟然冲他弯了弯唇角。
一个嘲弄的、轻蔑的冷笑。
红唇温柔开阖,吐出了一个词语。
“蠢货。”
燕昭烈如坠冰窟。
此时他哪里还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