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要祭祀黄帝，春耕的范围也从河谷平原转移到了山区丘陵，梯田上水之后，牛忙起来比人还要累。</p>
不过这时候的耕牛，往往都是最有气力的，一眼望去，肚腩肥大，筋肉十足。</p>
“有水库就是好啊，只要灌溉渠修好，就不怕没地种。”</p>
顺着“万亩风塘”由东北往西南，不管是滑山还是天元山，其实坡地上的梯田，都是荒了好些年，即便是有种的，也多是种土豆或者山芋，为了吃得稍微口味多一点，也会种芋头。</p>
王角指着“朝岭寨”往东北方向的拐角，“那里现在安置这么多人，都能住下，实在是个好地方。”</p>
“前头攸县的粮商过来，不敢进入，就在这里临时歇脚，我们之前安置土匪，修了不少大通铺，他们住着也挺好。一来二去的，索性就在那里交易粮食。”</p>
“噢？既然是粮商，那就是贩卖粮食的，他有胆子过来，怎么不敢再走十几二十里路的？”</p>
“说是怕王委员砍他们脑袋，攸县那边都是这么传的。”</p>
“哈哈哈哈哈哈……”</p>
听了这个传言，王角顿时大笑，“倒是跟南海的‘缥缈苍龙’一样，人还没见着，名声倒是响亮得很。”</p>
“委员，现在这里都好几千人了，怎么安排？”</p>
“吃喝拉撒睡，外地来的都是掏钱的不？”</p>
“掏钱的，‘八古集’这里出了厨子，去那里做了食堂，五个人一块钱。”</p>
“伙食怎么样？”</p>
“做重体力的，肯定能吃，要么吃肉，要么多吃饭，这个钱是省不得的。只要我们做得多，大车行的老板自己也过来吃。”</p>
做物流运输外加装卸，最不能省的一块就是吃，哪怕想要克扣，硬邦邦的消耗是克扣不掉的，所以物流行的老板，吃这一块，还是舍得花钱。</p>
不舍得也不行，不舍得说不好就要死人。</p>
当然如果是地主转的物流行，那就不一样，倘若是同姓同族的，可能就省了不少钱。</p>
比如说本地的黄氏，黄世安手头就有物流行，主要分两块，一是纤夫，二是挑夫。</p>
黄世安实际掌控的“天仁物流”，在洣水、永乐江的纤夫，平均每个月死三个，一年保底就是死接近四十个人。</p>
这等于说就是月月有白事，一年到头开丧。</p>
换成别处州县，比如说衡阳、长沙，这种事情就不太可能发生，或者即便有，闹大了也就完蛋。</p>
此处微妙的地方，就在于那些死了的纤夫、挑夫，往往跟黄世安一样，都是姓黄。</p>
他们祭祖，说不定三五代人之前，还是同一个。</p>
死自己人，那就是族内自行解决，东家嫂子成了寡妇，那不过是上门磕个头、鞠个躬、上个香，完事儿给个十几二十块安家费，又念叨几声“老天无眼，英年早逝”，这就结束了。</p>
因为是一个姓，因为是同族。</p>
常人以为的同姓抱团，那不过是对外时候的利害争夺，可世上的利害，什么时候只有对外了？</p>
且不说父子相残、兄弟反目这种事情比比皆是，出了五服的本家，那还算个屁。</p>
就算不出五服，该压榨的时候，什么时候能够手软？</p>
所以，当攸县的大车行、物流行的老板，开出了一个敞亮的工钱时候，本地的纤夫、车夫们，要说眼皮子没点动静，这怎么可能？</p>
只是，闹不得。</p>
黄司令毕竟是自己人，论辈分，指不定喊一声兄弟、叔伯之类呢。</p>
“那等于说，成了个粮食市场？”</p>
王角笑着问道。</p>
“攸县的人，也过来买油，咱们的油要便宜一点。”</p>
“噢？这是为什么？”</p>
“镇上多种值钱的东西，粮食少，再加上永乐江虽然不听话，到底还是能跑船的，南边种的油菜多一些。”</p>
“原来如此。”</p>
“最近想要买烟的多一些，委员，我们自己烟也不够，哪里来给他们呢。”</p>
“烟的事情，不着急。”</p>
安慰了一下最近忙着做事的办事员，他们年纪不大，但出身都还可以，愿意在这里“筚路蓝缕”，已经是难能可贵。</p>
脑海中的蓝图，想要施展出来，没有人撑腰是万万不行的。</p>
于这些年纪轻轻的办事员而言，他们既是新义勇，但显然要更特殊一些，至于说王角，就是支撑他们理想的最大后盾。</p>
“我听说，你们在燕塘，还想烤烟？”</p>
“那边光照好，我看过日志，常年温度也都还行，再加上刚通了‘一干渠’，用水就不愁了，再挖几个塘保水保热，烟叶肯定不差。多了也不要，燕塘有个五百亩，应该就够了。”</p>
“想要选什么种了吗？”</p>
“本地的土烟种一半，我老家抚州的烟，可以种五十亩；再有就是剑南货，王叔叔说他有办法。”</p>
对“茶南四哥”王国而言，搞一点好种，倒也不难。</p>
“伺候烟草，是个累人的活呢。”</p>
“不妨事！”</p>
“那好嘛，你写个报告上来，讨论一下，通过了，我们就去丈量土地。”</p>
“好！”</p>
很多事情都是王角直接拍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流程还是要走的。</p>
比如说群情激奋的时候，很多人对掌握土地的少数人，想要全部打杀了个干净，这种事情，就是做不得。</p>
王角会开个会，跟这些年轻、亢奋、激情澎湃的新义勇，讲一个道理。</p>
弱小的时候，选择四处树敌，古人都知道不行。</p>
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p>
新义勇的成员，只要是家庭环境不错的，都能一瞬间蹦跶出这句话，于是就一点就透。</p>
而本地的新义勇，还有一些新义勇甚至就是文盲，王角就用更粗暴、直白的话来解释。</p>
先团结那些中间的、对贫苦佃农有同情的、不那么反动的地主军头，那么去打倒最反动最狡猾最凶狠的反动地主，也就要容易一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