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蔓轻手轻脚放下面盆,柔声唤道:“大郎,很晚了,先洗洗睡吧?”
易深恍若未闻,阿蔓无奈,走过去,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袖。易深这才回头,阿蔓笑眯眯指指那边的盥洗之物,拉着他的袖子将他推进屏风后自行更衣。
易深只着中衣坐在榻边,任由阿蔓服侍他洗漱。阿蔓极少见他神色如此疲惫恍惚,很是心疼,柔柔道:“大郎,阿蔓给你梳梳发,可好?”
易深点头,走到铜镜前跪坐下来。阿蔓拆开他的发髻,墨发瞬间倾泻而下。一下又一下,梳篦如蝴蝶般轻盈地上下翻飞,易深翻滚的心绪渐渐宁静下来,眉头也舒展开来。
阿蔓轻柔开口:“大郎,今日我读到一首前人的诗,有不解......”看到铜镜里易深眼神示意她继续,于是夸张地清清喉咙,摇头晃脑地背诵:“......蜀主相诸葛,功高名亦尊。驱驰千万众,怒目瞰中原。曹伯任公孙,国亡身不存。社宫久芜没,白雁犹飞翻。勿言君臣合,可以济黎元。为蜀谅不易,如曹难复论......大郎,诸葛孔明既然有经天纬地之才,怎会不知刘汉气数已尽?又怎会看不出后主庸碌无能,担不起一国之君的重责?‘驱驰千万众,怒目瞰中原’,岂非明知不可行,却又强行逆天逆势逆民心而为之?如果他辅佐的是曹孟德,或者孙仲谋,那么卧龙先生统一中原的夙愿也许就不会化为泡影了。”
沉吟片刻,易深才回答她:“阿蔓,大丈夫立身处世,自有他的道理。有人‘士为知己者死’,又有人‘良禽择木而栖’,不管是诸葛孔明还是司马仲达,都不过是顺从本心而已。谋大事者,成败七分靠人,还有三分,则在天。我以为,孔明能得一始终重他、信他之主,任他尽展所能,纵横数十年,应是平生足矣!”
阿蔓哑然,手上动作也停了下来,易深目不转睛望着镜中她益发清丽绝俗的嫩白小脸,静静等她回神。
阿蔓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前世在史书中看到的那些谋士名臣的结局,有些戚戚然。她不是真正无知单纯的小姑娘,她清醒地懂得: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大多数男人都是有野心的,特别是那些有能力有天赋的男人,他们渴望站在高处,翻云覆雨,决定无数人的命运,掌控世间万物的生死。对易深这样的古代男子来说,封侯拜相、功成名就是深深植根于他们骨血深处的本能,指点江山是他们的游戏,成王败寇亦是他们甘愿承担的后果。
她绞尽脑汁这样旁敲侧击,终于确定了易深的心意,虽不算太意外,但还是对未知却必定凶险万分的前路满是恐惧。在这个世界上,她能依靠、信任的人只有他,他是她唯一感到安全的所在,可是如今他愈来愈深陷那些叵测的漩涡中,甚至那些动荡还是他亲手制造的,想到这些,她便无法抑制内心的慌乱,隐隐预感有什么变故即将发生......
曾经,她以为自己想通了,她也甘愿为他豁出一切包括性命,但是当巨变真的近在眼前,她还是怕了——怕失去他,怕他心愿落空,怕他失去骄傲和尊严......
“大郎......可寻到了你的刘皇叔?”
“刘皇叔?”易深为她的说法失笑:“也许吧......总要眼见为实。”
阿蔓默默继续帮他梳头,避免与镜中的他视线相触,密长睫毛垂覆,小小菱唇轻启:“那......大郎......会是诸葛孔明,还是司马仲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