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成北眼中已满是泪水,他微微仰面,似乎又回到了那日。
叶唐让他留下来,跟着叶南秋一起做做生意,他聪明,用不了两年就能上手,到时叶家的生意全都交给他和叶南秋二人。
曹成北不肯。
他执意要建盐帮。
叶唐骂他不知上进,骂他胡作非为。
曹成北就跪在他面前任由他骂,挨了他两个巴掌也不曾吭声。待他累了,两眼噙泪地坐在椅子上,曹成北爬到他的脚下,对他道:“我这些年的苦不能白受,救我的人不能白死。”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我刚刚松了口气,他对我说,只要我踏出叶宅大门,以后我与叶家恩断义绝,再无往来。”曹成北的声音很低,伴着暗夜里的烛光跳动,像是散落在秋意寒凉的晚风中。
叶唐说恩断义绝,曹成北便誓不回头。
他将“恩断义绝”刻在手臂上,更刻在了心上。一笔一划便是一刀一血印,许久过去了,伤口愈合,墨迹犹存,这辈子都洗不掉了。
曹成北微微抬起右臂,轻轻撩起袖子,看着小臂上的四个字紧锁眉头,许久,他缓缓道,“恩断不了,义也绝不了。”
这几年,他不进叶宅大门,不见叶宅中人,将叶南秋挡在门外,自以为与叶家断了所有来往,但情义却断不了。
他不许北东西南帮的人伤着叶家的商队,不许北东西南帮的人与叶宅的人打斗,不接任何与叶府有关的生意。乌青龙知他如此,便以叶府威胁,他担心乌青龙真的下手几次忍气吞声。
叶唐为他几乎倾家荡产,他也为叶唐受了几次伤。
恩算是还清了。
可他却道:“没有他,我早就不知道死在哪条街上了,不知道是饿死,冻死,还是被人打死,早就是一只孤魂野鬼,到处游荡,祸害人间了。他救我,养我,这样的恩情,就算我把命给他,也是还不清的。”
“那你脸上这倒疤?”林月汐声音轻柔,怕扰了他,怕惊了他,怕伤了他。
曹成北微微一笑,转过头来,道:“帮叶南秋那小子打架的时候挨的。”他倍感轻松地笑了笑,好像为了他受伤便也算是还一份叶唐的恩情。
曹成北抬手摸了摸脸上的疤,嘴角却扬了起来,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他柔声道:“就因为这道疤,叶伯伯差点儿把叶南秋的皮扒下来。”
他笑着,林月汐心里却是凄然一片。
世上之人又有几人真的圆满无缺?所有人都带着伤痛,流着眼泪,背负着过往沉重地前行,一路坎坷,或许那些记忆就是最坚硬最牢固的外壳,抵挡住风,抵挡住雨,抵挡住所有的伤口苦痛。
林月汐看着他也淡淡地笑着,那天从青龙帮回来的路上,她问魏兴生曹成北是什么样的人,魏兴生思虑了许久,道:“北爷,是个有很多秘密,又坚硬又软弱的人,他的过往不会让旁人知晓,他的软弱不会让旁人看见,他的坚硬人人可见却是他最好的伪装。”
那是林月汐听过魏兴生说过的最长最难懂的话。
今日,曹成北在她面前卸下了伪装的皮囊,把他的软弱淋漓尽致地摆在她面前。
而她,来到此处这许久的防备和戒心,此刻全然放下,片甲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