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她终于反应了过来,尖叫着往外跑想去喊人,宁慎之却以为她要逃跑,扑上前一把抓住她,死死搂着她,他明明因为疼痛浑身都在发抖,搂着她的双臂却如钢铁般,她根本挣脱不了。
“燕燕别怕,不跑,不跑,我不会叫你偿命的,我安排好了,不会有人敢叫你偿命的。
燕燕儿,我快死了,你别走,陪我说说话,陪我说说话……”
宁慎之一直在她耳边念叨让她陪他说说话,她不知道平日和她从来不多话的宁慎之为什么在死前会这般执着于让她陪他说话,她被他钳制得无法动弹,惊惧下越发大声的叫了起来。
然而,向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丫鬟侍卫挤满整个王府的摄政王府一片寂静,只余她的尖叫声久久回响,仿若一座死宅。
“燕燕,别喊了,不会有人来的,我已经安排好了,燕燕,陪我说说话,陪我说说话,燕燕儿……”
已经安排好了?
已经安排好了!
就是说他早就知道自己中了毒,还早就断定了是她下的毒!
这段日子来,却从来没表露出分毫,该如何还是如何!
甚至还能在知道自己快死的时候叫她陪他一起吃腊八粥!
她不知怎的就有些愤怒,更多的却是无力,她听到自己麻木空洞的声音响起,“你要我陪你说什么?”
宁慎之听了,本来已经渐渐无力的双臂突然猛地收紧,他咳出的血不断滴落到她的头发上,衣裳上,衣领中。
他的舌头也明显不再听使唤,像醉酒人的大舌头,声音发直,他却还是努力的在她耳边说着。
他说,“燕燕儿,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想我死,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也知道我们回不了头了。
可是我还不想死,我不是怕死,我是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她记得她当时很讥讽的刺他道,“你当然不想死,这天下人都死绝了,你也还要好生生的活着,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当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一直喃喃的念叨着自己不想死,听了她的话却又突然清醒了,猛地拔高声音,“不是,不是的!我没有想谋朝篡位!我没有!祖母说她不想做亡国公主,你说你不想做皇后,还有阿南,阿南说凤氏效忠的是大萧皇室,不是我宁家,更不是我宁慎之,我谋朝篡位有什么用?燕燕,燕燕儿,你信我,你信我!”
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愣了愣方道,“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晚了!”
“对,晚了,晚了……”他喃喃念着,“我知道谢探微死了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晚了。
燕燕,早在娶你的时候,我就在想,你还那么小,我总是会比你先死的,到时候我就让你给我殉葬。
现在我不想你给我殉葬了,燕燕儿,我放过你了,你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我们下辈子重新来过,燕燕儿,你答应我,你答应我!”
他越说越激动,松开怀抱,捧着她的脸把她拉到了自己的面前。
她的脸上全是他吐出的乌血,连眼睫上也有,在暗红的血色中,她看到了他青白泛着死灰色的脸和逐渐涣散的目光,不知怎的竟想起了他挑起她的盖头时,她抬眼看他时,他脸上飞起的朵朵潮红和他浅浅的瞳孔中那灼亮的光芒。
那是她第二次见到他。
她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小舅舅的及冠礼上,他前来观礼,她站在小舅舅的身边,听说他来了,忍不住好奇抬头瞧了他一眼。
只他恶名在外,她没敢多看,只匆匆扫了一眼,记住了大概长相就又忙忙低下头。
当时,她想的是,没想到这位宁郡王生得还挺俊,一点不像放逐庶弟、远嫁庶妹,气死亲生父亲的恶人,也不知道是怎得叫鞑靼人闻风丧胆的。
她那时一心向学,除了谢探微和仇正深,很少为外物所扰,念头刚起就被她放了下去,这位宁郡王如何,与她没有半分干系。
第二次再见他,他一身红袍,成了她的夫君,她除了本能的抬眼看了看他,便不想再瞧他第二眼,满心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谢探微对她说的话。
他说,“音音,宁摄政王当年一举拔除妻族苗家,或有不得不为之的原因,但在拔除苗家后,其妻早逝,又给他留下嫡长子的情况下,他不思旧情,尤要以不贤背夫的罪名休弃她,将其遗骸迁出宁家祖坟,却过于寡恩刻薄。
人死为大,他们多年夫妻,又有一子,就算那位苗氏夫人有天大的过错,他也不该在她死后那般对她,他这般又置自己的长子于何地?
这般寡恩刻薄之人,又岂是良人?”
小舅舅说得对,那般寡恩刻薄之人,又岂是良人?
可在他死的那一刻,在他一声又一声的叫着她“燕燕儿”,求她原谅他,祈求他们下辈子重新来过时,她忽地就起了个荒唐至极的想法。
也许他刻薄的休掉已经死了的苗静雅,或许是因为他不愿她在苗静雅的牌位前执妾礼?
这个念头刚晃过脑海就被她否决了,她和他在成亲前唯一一次见面就是在小舅舅的及冠礼上,那时候她才十岁!
宁慎之再怎么也不会看上个还梳着鬏鬏的黄毛丫头!
而且,他休掉苗静雅是在三年后,时间上也与他们见面,或是后来的订亲成亲都搭不上边。
那个念头被她抛下后就再也没有想起来,在梦中,她却梦到自己问了出来,搡着宁慎之的领子勒令他不回答,就不许死。
宁慎之望着她笑了笑,好似是在嘲笑她的大胆,然后一口血吐到了她脸上……
仇希音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睡在屏风外软榻上的秀今立即惊觉,起身下床,点亮蜡烛走到仇希音床边撩起帐子,手脚利落地在她后背垫上迎枕,伸手去抚她后背,干巴巴道,“姑娘,都是梦”。
仇希音之前是不许有人守夜的,只她生病以来几乎夜夜噩梦,谢嘉树下了令必得要有人守夜,仇希音只好允了,叫秀今和红萝轮流守夜,今天轮到秀今。
仇希音闭了闭眼,喘息微止,“水”。
秀今忙倒了水来,喂着仇希音喝下,道,“姑娘,歇下吧?”
仇希音疲惫倒上迎枕,摆手,“你去睡,我靠一会”。
秀今向来听话,闻言只得又回了软榻上躺下,只却是不敢就睡的。
仇希音靠了半晌,方觉缓过神来,长长吐了口浊气,披衣下床。
秀今听见动静,忙下榻跑了过去,“姑娘要起身?”
“屋里闷,我出去坐一会”。
仇希音穿了衣裳,用丝带简单束起头发,推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