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你这是一副什么德行啊?”高崎就说他,“在这么漂亮的办公室里面,穿着破棉袄,坐着老板椅,用着老板桌。知道的你是厂长,不知道的以为你是来要债的下岗工人呢!”
孙继超看见他就笑了,反问他说:“那你让我怎么办?我也不能为了配合我的身份,把装修这么好的办公室给砸了吧?这可都是钱!”
高崎坐到墙边的沙发上,摇着头说:“你这都什么逻辑?我的意思,是你得跟刘群生似的,像个领导。没听说这领导还有你这样的,越干越往回出溜,这身打扮,还不如你原先干车间调度的时候呢!”
孙继超就苦笑说:“我算什么领导?分厂在我手里都两年了,大家伙跟着我,也就混个有口饭吃,惭愧呀!我不配叫领导,就是个大带班的。大家伙瞧得起我,非得逼着我来带着大家,我也只好勉为其难。”
高崎说:“要么你别干了,把位子交给郑勇,回聚香坊去。”
孙继超严肃了脸色摇头,过一会儿叹口气说:“说说容易啊。”
高崎说:“做也不难。路子现在你已经趟开了,大家都知道怎么干了,有你没你都一样。我说句实话,不是我小瞧你,你真不是干这一行的料。你能耐大的地方,在聚香坊,那才是你的专业。”
孙继超没有反驳他,过一会儿又叹口气说:“你说的也许在理,我还是不能走。模具分厂虽说可以生存下去,可是,之所以生存下去,是因为有你高崎,是你分担了我大部分的困难。指望我,这会儿说不定我正到处找歪脖树上吊呢!”
“知道自己不行就算啦,”高崎劝他说,“老老实实回聚香坊吧。你放心,这里有我呢。你走以后,就算你手里这些人吃不上饭了,还有我给兜着呢。”
孙继超就又摇摇头说:“正因为有你呀,模具分厂活了。可也正是因为有你办这个海鲜市场,让我心里又有了一个解决咱们这种老旧企业的新想法。”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高崎就明白他要说什么了,赶紧打断他说:“得,你别说了。你不是唐城量具的老总,这个不归你操心。不该你操心的事情就少操心。你再给我想个什么办法,让我再搞个什么买卖,就得把我给累死,我就没活路了!”
孙继超就嘿嘿了两声。
“我就是在心里想想。”他说。
“想也不要想!”高崎就再次打断他,“我还想多活两年呢!你现在应该想的是,怎么把模具分厂交给郑勇,然后你回聚香坊,给我好好琢磨一下,聚香坊下一步应该怎么发展!”
孙继超又是好久不说话。过一会儿,他从老板椅上起来,坐到高崎身边说:“高崎你不是看不见,都进入二十一世纪第五个年头了,城里的人们在想着怎么享受生活,怎么玩。可咱唐城量具的工人呢,在想怎么把家庭维持下去呀!吃饭穿衣要花钱,孩子上学要花钱,老人生病还得花钱。好多人都不敢生病,生了病治不起呀!我家后面住着两口子,孩子马上要升初中……”
“别说了,你别说了。”高崎赶紧拦他,“你知道我心软。办这个海鲜市场,就是让你这么给忽悠的。我这一天到晚得多操多少心?感情我活这一辈子不是为自己活着,都是为你活着了。我这生意已经够多了,再多一个我也不想弄了,你去找别人吧,别和我说这个。”
孙继超不情愿地住了嘴,尴尬地看着高崎。
高崎让他说的,心里也挺难受的。
就在唐城量具这个小社会里呆着,天天在这里混,什么没听过,什么没见过呢?
可是,高崎实在是管不起这么多的人。
“哎呀,你这屋里有空调,干吗不开呢?”他就没话找话说,“你是不是挨冻上瘾啊?”
“空调线我让拆了。”孙继超回答他说,“分厂花的每一分钱,都是工人用血汗换来的。不能让大家过上好日子,我没资格用这东西。大家都在车间里挨冻坚持着,我凭什么么不和大家一起挨冻?”
“可这眼看寒流就要过来了,这也不是办法。上冻了,你设备也开不起来呀?”高崎说。
孙继超就告诉他说:“我已经让供应科买焦炭去了,到时候还是在车间里生炉子。”
刘群生在的时候,车间取暖也是这个办法。可这个办法,只能保证设备不上冻,工人干活还是冷。有时候实在冻的抗不住,只好暂时停了手里的活,到炉子跟前暖和一下,然后再去继续干活。
这个场景,高崎是有记忆的。
那时候,看着陶洁小手冻的通红,手背上生了冻疮,高崎心里那个滋味,难以用语言形容。
车间里的工人,都有爱着的人,也都是被别的男人或者女人爱着的人。这种环境下工作,他们的爱人,一定会像当年他心疼陶洁一样,心里难过的要死。
可是,为了生存,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爱人遭这个罪!
这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国企的工人,竟然混到了十九二十世纪去了。
“这些老设备,干不出高利润的活来。”他就对孙继超说,“坚持下去毫无意义。”
“可是不坚持下去,这么多工人,一下子都跑到社会上,除了有把子力气,没有一点在社会上生存的本事,你让他们怎么活?”孙继超就问他。
这一回,轮到高崎无法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