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傍晚时分，张郃的大军总算是抵达了距离五鹿墟不到三里的旷野上，放眼望去，道路左侧是一片山峦丘陵，一堆几十丈到一百来丈的小山包，道路右边却是坑坑洼洼的无数坑道。</p>
这在冀州的平原区很常见，特别是处于大河故渎附近，由于以前黄河留下来的水道网络依旧存在，年久之后，自然会变得参差不齐。</p>
张郃注意到在河道右侧还有一条涓涓流淌的小河，而左侧丘陵附近有一片落满积雪的森林，便趁着脸对身边的传令兵道：“去，传令给各级校尉军司马，前方安营扎寨。”</p>
“唯！”</p>
数名传令兵分头前往后方的各营传达指令。</p>
指令先送到张南焦触蒋奇马延等校尉那边，然后再分发给各营中的军司马，由军司马再传递给下层的曲长屯长等中下级军官。</p>
信息一层一层地传达下去，当中下级军官把命令发布到全军的时候，整个大军几乎都快炸了锅。</p>
“怎么今夜又是野外露营啊？这寒冬腊月，冻死个人，我现在冷得浑身都直哆嗦。”</p>
“不是说今日加紧赶路，就能在天黑之前进城洗热水澡吗？”</p>
“这当官的说话怎么跟放屁似的。”</p>
“嘘，快闭嘴吧，你不要命了我们可还要呢，小心将军砍下你的狗头。”</p>
为了怕动摇军心，张郃并没有公布前方有敌人的消息，所以此时的大军还处于被蒙在鼓里的状态，听到主将下令安营扎寨，一时间全军上下怨声载道，士兵们积极性极低。</p>
从甘陵到元城约三百余里，大军冒着风雪已经走了近十日，眼看就要抵达，今晚上就能入城的时候，忽然说要野外扎营继续挨冻，士气自然不会太高。</p>
但将命难违，哪怕底层士兵颇有微词，可在各级军官们的厉声呵斥下，也不得不一边抱怨着，一边开始为今天的安营扎寨做准备。</p>
古代行军打仗，如果是在自家势力范围，比较安全的区域，只休息一晚上的话，一般是不会就地安营，而是会选择让士兵在车营里睡觉，就是在拉货物的辎重马车车板，或者就地而卧。</p>
这是天气情况较好的情况下才会如此，而若是遇上极为恶劣的天气，比如刮风下雨下雪，就得搭建帐篷，或者干脆砍伐树木，临时制造木屋来抵挡严酷的气候。</p>
现在是凛冬时节，万物俱寂，谁知道夜晚时分会不会风雪交加？所以就得砍伐树木，重新清理处大片的营地来，按照将领布置的营盘来建造。</p>
这是个浩大的工程，士兵们本来就奔波了一天，在劳累与疲倦中还得建造营地，自然是怨气极大，手头的功夫也慢了许多。</p>
张郃倒是没有考虑那么多，只是吩咐了几名校尉留下来看管营地，督促士兵早点安营之后，自己则带着数百亲卫，面无表情地一路向前，靠近了数里外的五鹿墟。</p>
前方丘陵拐过拐角，远远地就已经看到了诸多矮寨土墙结构，在那些矮寨土墙后方，竖起了大量的旗帜。因为被这些防御工事阻挡，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张郃四处眺望，看到了五鹿墟西面的一处小山。</p>
“去那边看看。”</p>
他派人过去。</p>
过了许久，探子回来禀报道：“山上没有人。”</p>
张郃便拨马领着亲卫去山上。</p>
其实就是个不大的小山坡，不过三四十丈，差不多七八十米高。不过也足够，居高临下，足以看到全貌。</p>
而且张郃也不傻，若是离得太近，被敌人察觉，将小山包围起来，他就是插翅难飞。</p>
所以他选择的小山包算是附近比较高的丘陵，且离五鹿大营很远。</p>
来到山顶上，借着夕阳的一点余晖，张郃看到约一里外的五鹿大营后方分为数个营盘，密密麻麻扎满了营帐，粗略一数，居然不下两千顶。</p>
看到这一幕，张郃原本面无表情的脸色瞬间变得五颜六色起来，震惊愕然慌张神色皆有，甚至还带了一些点点不知所措。</p>
两千顶帐篷，看似不多。</p>
可要知道按照《武经总要》记载，那时行军的军用帐篷居住人数一般是在一什到一队之间，一什为十人，一队是五十人，即便按照最少人数来算，也是两万人。</p>
现在自己大军只有三万人马，且粮草存储不足五日食用，这意味着如果没用在五日之内击溃前方的敌人，那么他的军队就只有崩溃一条路可走。</p>
再看向远方，在灰蒙蒙的暮色之下。地平线的尽头仿佛有一座城市，那也许是元城，从五鹿墟过去，仅仅只隔了十里的沙亭而已。</p>
十里不长，可现在却仿佛咫尺天涯那么遥远。</p>
“兄长......”</p>
有亲卫看到山下重峦叠嶂一般的军事设施，期期艾艾地道：“敌军势大，不若抛弃辎重，绕路而行吧。”</p>
士兵们之所以只能走官道，是因为大批辎重马车部队几乎不可能从野外行军。</p>
但如果抛弃辎重，只带干粮，确实可以轻装简行翻山越岭。</p>
更何况从这里去元城已经不远，即便去魏县，也不过是三四日路程，以现在的粮草，全部炒成干粮，是可以坚持走到魏县。</p>
然而张郃只是皱紧眉头，摇摇头叹息道：“没那么简单的，那陈子归，可不是易与之辈呀。”</p>
这亲卫也是河间张氏子，是张郃的从弟，跟着张郃从黄巾就开始打仗，倒有些说话的分量，不解问道：“此人真的有那么神吗？”</p>
“你们还记得当初我领你们伪装成冀州叛乱的贼军，在武庙岭被那刘备军设伏吗？”</p>
张郃目光露出一丝追忆，那是五年前的往事了，仿佛就在昨天。</p>
诸多亲卫互相对视，说道：“记得。”</p>
“后来我才知道，那次指挥那场战役的，便是那陈子归。”</p>
张郃淡淡地道。</p>
“居然是他？”</p>
“那一战我们可输得惨。”</p>
“现在也够惨的，被他追得上天入地。”</p>
“算了，别说这些丧气话了。兄长，我们现在该怎么办？”</p>
周围较为亲近的几名亲卫议论纷纷，张郃的那名从弟不由担忧地询问。</p>
现在前路被堵住，想绕路，张郃又说没那么简单，那摆在他们面前的，岂不是只有死战或者后退两条路了？</p>
张郃沉默片刻，转身道：“回去。”</p>
众人默默地跟着他离开。</p>
日落夕阳，凌厉的朔风吹拂，遥远的山岗上，有人正在遥望着此端。</p>
人定亥时初刻，夜空中一弯弦月被掩在乌云后，清凉的月光从云层边透出来，照亮一小块青白色的天穹，连乌沉沉的云团边际也染上一抹白霜。</p>
张郃把所有的斥候都派了出去，并不是要侦查前方的五鹿墟，而是在侦查大河故渎西岸，也就是后世的大名方向。</p>
将士们已经又累又困，今夜只能让他们好好休息，等侦查出结果，再做决定。</p>
可他忘了，他的对手，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p>
月凉如水，整个世界都仿佛是一团白色。大地上却是一片昏暗，除却五鹿大营前那蓬火光，到处都是黑黢黢的朦胧阴影。</p>
一千多人悄无声息就掩到张郃军营盘的侧门处，因为没有命令，都不敢妄动，全隐伏在草丛树影之间。</p>
白天赶路实在太累了，虽然安排了三班倒休息，可每一名哨兵几乎都处于昏昏欲睡的状态。</p>
“准备好了吗？”</p>
远远瞧见敌人营寨口巡逻的士兵以那种近乎蹒跚的步伐在走动，带队的管承转头看向身边的两名曲长。</p>
二人点点头：“已经准备好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