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陈暮过了黄河，然后再过马颊河抵达平原县。</p>
在历史上，黄河下游地区水系复杂，纵横交错，有徒骇、太史、马颊、覆釜、胡苏、简、絜、钩盘、鬲津等九条大型河流。</p>
注意，这还只是史书上记载的九河，在九河之外，还有大量的支流细水，盘根错节，形成一片泽国。</p>
汉朝的地理与两千年后的地理截然不同，至少光黄河位置就差了七八十公里。</p>
因此正是依靠黄河下游复杂多变的水系，倚仗青州强悍的水军，以及前些年两岸修建的多处堡垒、河渠、营寨为防御支点，将袁绍大军拒之门外。</p>
从高唐过去之后，就已经能够感觉得到战争的气息，来往道路上，经常能够看到大量碉堡营寨等防御工事，还有大股青州士兵四处游弋、巡逻、警戒，对来往的行人进行盘查。</p>
据说这两年已经松了许多，为了做生意，将食盐卖出去，放宽了冀州与青州来往限制。在前两年战争最严厉的时候，别说行人商贾，就连当地百姓也被迁移南下。</p>
正值四月晚春，草长莺飞，一行人在官道上缓缓前行，还未到日中，路上车马来往、行人颇多。</p>
有单衣布履的儒生，有衣服文采的商人，也有穿着黑衣或白衣的黔首平民。因为世道不宁、道路不靖，行人多随身佩戴短刀、长剑，见到车队，都会避让开。</p>
倒不是普通百姓害怕权贵，而是见到马车上有老者，汉人尊老深入骨髓，道路上遇到老人，即便不认识，也会拱手行礼以示尊敬。</p>
越靠近城池，这种战争的气氛就越加浓郁，一列列穿着红甲的汉军士兵在城外穿梭，有的出城往北去，有的在城外附近巡逻，还有的站在城门口值守，来回巡视着进城的每一个人。</p>
那严厉如箭的目光以及搜查货物时的认真态度，仿佛在提醒过往的每一个行人——现在是战时。</p>
“止步！”</p>
站在城门口值守的门侯厉声喝止，他早就注意到了这支队伍，这些人人人都骑马，还有两辆马车，虽然看着没带什么货物，但腰挎的刀剑与马侧悬的弓弩，就已经证明了他们绝非一般人。</p>
阿大阿二张龙赵虎等人一直担任陈暮的贴身侍卫，见到这情形，正准备掏出官印证明他们的身份，哪料到陈暮却淡淡一笑，对门侯道：“军侯有何事？”</p>
门侯打量了他们一眼，指着他们夸下马侧的弓弩严肃说道：“弓弩乃禁品，禁止携带入城，你们是哪来的？有照身帖否？”</p>
照身帖就是秦朝时期的身份证，由商鞅发明，除了没有照片以外，和后世身份证差不多。</p>
只是非信息时代，这东西太容易伪造，实际意义不大。</p>
不过青州规定，凡是要外出本县的百姓，都必须去官府申请报备，申请通过之后，当地官府会发一张特别通行证，就是青州独有的照身帖。</p>
这种照身帖是由特殊材料和特殊工艺制成，仿制非常困难。而且上面还会盖有官印，如此一来，想要伪造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同时普通百姓很难弄得到，只有达官贵人才能用得起。</p>
别看平原县外人来人往穿梭，但实际上大部分都是本县人，本县人自有一套身份识别，有乡老开具的证明。</p>
因此高唐与平原的食盐产业生意往来，多有本地大家族参与，基本都是熟面孔，而陈暮他们是生面孔，且带了违禁物品，自然引人关注。</p>
陈暮是青州表面上的老四，实际上的老二，出门自然不用带什么照身帖，每次穿县过郡，用他随身带的官印就行，不过这一次他并不想这么做，这里已经不是后方，而是前线，所以他想暗访一下，看看戒备如何。</p>
当下他向着阿大招招手，阿大会意，向前走几步，从怀里掏着什么。</p>
门侯以为他们是在掏照身帖，便回头看了眼已经悄然围拢过来的士兵，示意他们放松一点，至少这些人并没有把手放在武器上，还没有发现他们有什么太大的攻击性。</p>
阿大走过来，从怀中取出一个袋子，掂量掂量，给门侯递去。</p>
门侯接过来瞬间就觉得不对劲，袋子里传来的触感硬邦邦的，绝对不是照身帖，打开一看，顿时脸色大变，抬起头，看到陈暮笑眯眯地看着他。</p>
“这是何意？”</p>
门侯捏紧了手中的袋子。</p>
“一点心意。”</p>
陈暮微微一笑：“还请军侯通融一番。”</p>
“哼！”</p>
门侯冷哼一声道：“想贿赂我？抓起来！”</p>
“谁敢！”</p>
阿大阿二，乃至徐荣他们顿时将刀剑拔出。</p>
城门口的士兵反应迅速，全都举起长矛，将众人团团围住。</p>
远处巡逻的士兵注意到不对劲，飞快地往这边赶。</p>
附近百姓纷纷避开，以免惹祸上身。</p>
见事情闹大，阎忠看了眼陈暮，想知道他会怎么收场？</p>
要知道，这次来前线，陈暮打的主意就是学秦国换白起，玩的就是攻其不备。</p>
若是在这里就暴露了身份，那陈暮的脸可就丢大了。</p>
然而陈暮丝毫没有担心，只是笑着说道：“军侯误会了，我想让军侯看的东西并不在表面，而在下方。”</p>
“下方？”</p>
门侯皱起眉头，见四周士兵涌上来，已经将他们团团包围，倒也不惧怕，便打开袋子，伸手进去摸。</p>
过了片刻，他就摸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正想取出来，就听到耳边有人低声道：“你一个人看就行了，不要让别人看见。”</p>
门侯瞥了眼身前的这个文弱书生，虽然心中不在意，但还是将东西取出来后，放在怀中瞅了一眼。</p>
这一眼，脸色变得比刚才还快，手忙脚乱地把东西塞回袋子里，抬手就要行礼。</p>
陈暮却摆摆手道：“行了，不要暴露我的身份。”</p>
“唯！”</p>
门侯就不敢再行礼，只能低声应道：“见过四将军。”</p>
他不认识陈暮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但他知道在军中，大多数青州老卒都称呼张飞为三将军，偶尔也会提到传闻中的那位四将军，所以干脆也跟他们一样这么称呼。</p>
陈暮笑了笑，问道：“我们可以进去了吗？”</p>
“自然。”</p>
门侯将袋子还给阿大，不停地对周围士兵摆手道：“有照身帖，检查无误，放行！”</p>
陈暮转身回到马车上，车队再次启程。</p>
路过门洞的时候，他又忽然掀开窗帘转头对那门侯说道：“你叫什么名字？”</p>
门侯心中一惊，贵人问自己名字，不知是福是祸，但又不得不回答，只能硬着头皮道：“文稷！”</p>
“呵呵。”</p>
陈暮笑了笑，放下了马车上的门帘，坐回了车内。</p>
文稷看到马车缓缓驶进了城中，二十多人队伍慢慢消失在了人群里，心中难免忐忑不安。</p>
传闻青州的四将军陈暮向来治军极严，手段残酷，曾有跟随多年的老兵犯了罪，其当着所有老兵的面挥泪斩之，一时间军纪为之清明。</p>
现在自己将他拦在城外，虽然并没有什么失礼的举动，可谁又知道会不会被他记在心里，严惩一番呢？</p>
想到这里家乡多年战乱，不得已举家逃到济南，又为糊口参军入伍。</p>
家中妻已怀孕数月，父母皆已老迈，全靠自己赡养自己作为顶梁柱若是出了变故。</p>
一时间文稷竟有些患得患失，心中忧虑难安。</p>
平原县城离鄃县前线已经不足五十里，各地兵马调派往来，俨然一座军镇。</p>
但食盐的运输买卖依旧阻止不了它成为军商兼并的交通枢纽城市。</p>
青州的食盐卖向天下，幽州的公孙瓒，边境的乌桓人，塞北的鲜卑人，哪怕是敌对的袁绍，也照卖不误。</p>
民以食为天，作为两大生活必需品，如果古代粮食排第一的话，那食盐就绝对排第二。</p>
在有利可图之下，民间的食盐交易并没有得到禁止。</p>
袁绍虽然知道这样做是给青州赚钱，但他又没办法，天下三大盐产地，加上青州新开辟的盐场，冀州没有一个。</p>
若是渤海郡还在的话，倒可以在渤海利用原始煮盐法制海盐解决需求，可现在渤海已经被占领。</p>
如此一来，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除了谋求它法之外，也在积极尝试击败青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