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最快乐的年岁,作为家中长女,父母宠爱,衣食无忧,姻缘顺心,姊妹和睦,虽不是什么显贵人家,也习惯了受人艳羡。可一切有如梦幻泡影,不过转瞬之间,尽数化作虚无。
“我怎会不懂……嗬!”沈离枝松开手,握着拳头用力蹭了一把眼角,“母亲卖了我,能养活一家弟妹,我也是认了的!可我忍不住,颜儿……我实在忍不住啊!”
她从云端跌落俗尘,自觉已经倒霉透顶,不能再有更坏的了。可未婚夫婿的冷漠、弟妹的哭叫、母亲的眼泪都在告诉她,不会止步于此。
人牙子带她走的那日,沈离枝的世界彻底塌陷了。她想一死了之,又没那个勇气,想怨天尤人,又不知该怨恨哪一个。
周围的女子看向她的眼神是赤裸裸的,充斥着怨毒,那些管事的人倒是满意她的姣好容貌,每每捏着她下巴,都像在打量菜场上的小猫小狗。
她最不堪想的,是那逢迎讨好之时、酒酣耳热之际,一道道目光都那么不怀好意,简直要将她的衣衫剥开,践踏她死守的最后一点尊严。
“一日一日都是如此,我就哪里还是个人,分明是那砧板上的鱼肉。我时常想,若是我死了,是不是就能解脱了?可我不敢,颜儿,我不敢死,我怕会疼……颜儿!颜儿……”
沈离枝双眼红红,嗓子也哑透了,嘶嘶呖呖犹诉说不停。温颜儿只是低眉敛容,反握着她双手,默默陪在窗外。悲伤的情绪将两个人笼罩在一处,全然不觉旁人路过,投过来怜悯的目光。
温颜儿道:“什么死不死的。我从前也是猪油蒙了心,瞎了眼,错将身子托付出去,寻死觅活了许多日。那花魁娘子来劝我,我才看开些,好歹留下命,才能养着我娘。这么一日一日苟且过着,也到了现在。你只消想一想,你要是真死了,你娘可怎么办?”
听到家人,沈离枝眸光亮了亮,似乎有了点精神,也不过转瞬即逝,变作喃喃自语:“是了……是了,她卖了我,还有弟妹要养,那点银钱哪里够的。”
“好了,好了,从前两家门挨着门,我是知道你的。”等着沈离枝慢慢收了声,温颜儿方开口,继续劝道:“本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都是那起子人借着机会,给自己出气罢了。小姐,你听奴婢一句劝,收收性子,左右夫人不是个冷心肠,那花魁娘子嘴上厉害,内里也是个善人,不会真要了你性命去。”
“别再小姐、奴婢的了,我早和你说,就当是亲姊妹。”沈离枝低下头,将脸埋进两人掌心,长长舒了一口气,诉出了几分真心话。
“从前我这样说,也是存了客套,今儿我算看出来了,在这儿也就是你,还肯真心待我。好妹妹,多谢你来陪着我,听我说这些,我若是能出去,必定豁出一切报答你的。”
说着,沈离枝重新抬起脸,仍然红着一双眼睛,眉宇间都是真诚。这在她十余年的岁月中,都是很少有过的,温颜儿很受感动,接下了这份示好,也唤了她一句“姐姐”。
日头已然爬到最高,后院进出往来的人渐多,难免留意到这儿的动静。温颜儿一心和沈离枝说话,也暂没发觉什么不妥,只是觉得手肘僵冷。直到脚底传来一阵酸麻,险些一软崴了脚踝,她才发觉踮着太久,腿脚已快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