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众熙熙攘攘,跪倒在神像前叩首祝祷,顶礼膜拜,虔诚祈求,希冀着喜乐平安,福泰祥康。安知那九重之上,云霄之巅,诸天神明听见下世祷告,究竟会志得意满,还是只觉得遭到吵扰?
冷美人不由讥诮,有许多的话,她没法子往外讲——算来若是没了供奉,神将不再是神。会是些个什么,她不好说,也没空闲去设想。
她不怕心不怀敬畏而遭天降报应。天道有常,伤人而自损,假使真杀尽人间生灵,阴阳不调,二炁混乱,天地鬼神也难逃一消亡殆灭。正如庙堂之中高高在上的君主,一朝败退尽失人心,喧嚣落幕,头顶的冕旒会支离破碎,皇权大位皆成空梦泡影。
晚风不暖,划过脸颊干涩凌厉,没走出多远,沈渊已觉得鼻腔酸冷。空气中带着微不可见的冰碴儿,通过制造出肌肤的刺痛感,逼迫人们不能够忽视自己的存在。
花魁不以为意,只是一小段路如此罢了,出了园子,再走屈指可数的几步就可拐进后院。耳畔琉璃坠子光彩温润,不是上午蔷薇簪子盒里那一对,而是雕作素净水珠的杨妃色,她走得平稳,听不见一丝窸窣碎响。
下三流的交易不等任何人,眼瞧快到了时辰,说着必不爽约的某位外客还不见踪影,沈渊也不焦急。不来正好,她想,免去了自己一番口舌。
更何况那样的人,即便赴约,即便耳闻目见,又指望他能改变多少呢?
陆子青说,冷香花魁不知人间疾苦。她反唇相讥,如今却越来越觉得,真正当得起这句嘲讽的人,应该是姓凌的折扇公子。
“姑娘……咱们到了。”
手臂传来轻微的拉扯,沈渊回眼去看,是绯月在提醒,制止自己走过头。主仆三个停在后院水井前,耳边不断传来清晰的叫嚷。
天还没有完全黑,冷香阁已经开始各处点灯,前面楼上笙歌方起,光影靡靡之下,后院更似一座阴暗的囚牢,充斥了压抑和绝望。然而除此之外,这座牢狱和寂寥、安静之类丝毫不沾边,反倒称得上沸反盈天。
不知怎么,废弃柴房门窗大开,根本不用走近就能看清里面的情形。沈渊领着丫鬟静静站着,暂时不想惊动任何人。墨觞夫人没有来,房里的大丫鬟也一个不见,大约在楼上忙碌,或根本没将这事儿放在眼中。
屋里团团围着三四个健妇、两个管事妈妈,沿墙根还站着小厮,手中拿着足有小儿手腕粗的麻绳。透过重重人影,那个要被送走的残败女子还坐在地上,挥舞着什么东西。人手不少,偶尔上前一下,却不见什么实质的动作。小阁主不禁要皱起眉,疑心其中有谁在故意纵容。
走近几步,主仆三个驻足门前,沈渊看清了观莺。地面还是脏乱的,残羹冷炙泼洒出来,没有人打扫,寒冬里经过一整天,已经上冻了十之七八,看上去就滑脚难走。
果然不出花魁所料,从前那个头牌没有洗漱,没有更衣,甚至没有稍微梳一下头发,刚养好的嗓子又明显嘶哑,喝骂着前来拿她的人,夹杂几句凄厉骇人的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