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当初,顾锦川辞官摇铃,白衣走巷,曾言那御医所里高官厚禄,却要日日眼见耳闻不得见光的秘辛,他不堪忍受,实在惧怕有朝一日天神降下谴责,惩罚他装聋作哑,为虎作伥。
顾氏一介医家,尚有退路,就此孑然纵情天地间,寄托神灵庇佑,但求自在洒脱,问心无愧。可西北广袤的大地上,沈家世世代代扎根太深,上可论后族血脉,下手握边陲重兵,哪里有资格谈什么退路?看似门路广泛,江湖庙堂都可攻可守,而在绝对的权力面前,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如此种种,沈渊只消稍微一想便要脸色发白,难维持镇定,落在折扇公子眼中,不外乎是正中他的下怀,即使不情不愿,至少有望可以坐下来,两个人好好说一说话。
能开口交谈,他就可以错开话题,扭转乾坤。他成竹在胸,晓得如何可以偷梁换柱,自圆其说。
可惜,花魁不知他心意,倔着性子一言不发。他留神观察,她裹着斗篷,脖颈遮住,领口微微能露出一点项圈边角,款式配色都很好看,也衬她,却怎么看也不如自己送的玉坠儿。
折扇公子早有预料,这女子不会戴自己送的东西,可当真正瞧见了,心里还是空落落,难受得紧。
“怎么不说话?”他忍着没有再上前,反而退开几分,点点下颌,引着花魁看向后园,自己的视线却落在她身上,尽可能将目光调整得平易近人:“我记得你说,喜欢檀香梅来着,就派人种了一些。过去几天也不知道长势如何,你可去瞧过了?”
沈渊颔首:“梅花很好。公子的心意,晏儿不胜感激,却也倍感惶恐,愧不敢当。檀香梅又本来娇贵,不好养活,天气严寒更添困难,不料真在冷香阁里开得茂盛,想必是托了公子的福。不过有道是无功不受禄,晏儿蒲柳之身,往后再不敢承受公子厚爱。”
折扇公子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停留在一个比较好看的程度:“一朵花罢了,再娇贵又能如何,便是种不活,再换一批就是。墨觞姑娘自称蒲柳,怕是要令满园芳菲羞煞,更叫楼中上下无地自容。”
气氛似乎在回暖,两个人都松了口气,折扇公子以为能继续聊下去,沈渊却在想着,这个男人终于不再咄咄逼人。
毋庸置疑,不对等的思路只会让事态变得更糟。
沈渊自恃红纱覆面,皮笑肉不笑也无妨:“公子折煞晏儿了,楼中姐妹各有千秋,青春正好,唯独我卧病年久,早就容颜衰败,难登厅堂。所以,这千金搏一笑的事儿,公子大可不必。正如此时良辰美景,楼中自然备了好酒水,公子当去赏歌舞,或早回府上安置。”
为求脱身,她不惜自贬,言罢顾自福一福便走,步幅掀动裙裾,羊皮小靴踏在地面簌簌作响。她步履匆匆,没想到折扇公子会追上来,虽没动手动脚,只是拦在面前,却也足够让她更添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