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姨娘要做什么?”
女孩惴惴不安,跟前的生身母亲忽然分外陌生。她拉着妇人鲜红的裙角,小声恳求对方不要离开。
现在的日子过得艰难,可好歹维持着表面太平,再过两天,她就能把六姐姐的香囊缝好了,用的是桥头柳家的丝线,颜色端正又大方,送去前面,太太一定不会再挑三拣四了……
“你懂什么!贱骨头,活该一辈子吃糠咽菜的。”晴姨娘飞起一脚,想踢开女孩,鞋尖还没碰到又退缩了,差点把自己摔个踉跄,还好扶住了廊檐柱子,头上金光闪闪的鸳鸯对钗跟着摇晃。
那还是进门头几个月,她害喜实在厉害,镇日吐得昏天黑地,又嚷嚷头痛脑热,胎像不稳,怕是胎神不喜简陋,需要些珍贵宝物镇压;男人在前院和大妇争执一顿,开箱掏出这对钗子,送到了妾侍的小屋。
生出来个丫头片子,晴姨娘挨了不少打骂白眼,吃穿用度待遇骤减,却没人来收回鸳鸯钗,好似被遗忘了。头年正屋的大小姐出阁,还是九姑娘乱跑,无意听见哪个管事婆子说,太太要将这对钗子做陪嫁,结果嫡出的女儿骄矜,嫌东西被妓子庶母碰过,腌臜万万碰不得。
女孩怕姨娘又要动怒,没敢将这话学给她听。
“姨娘,你要去哪里?我害怕!”
五岁的孩子说话还不利索,只会抓紧了生母的衣襟,挨了推搡也不松手,像绝境中激发本能的小兽,平日再怎么隔阂不亲近,终归是血浓于水。
晴姨娘的反常令她无比恐慌,仿佛有某种不可承受的厄运即将降临,而避免与否,全都在姨娘的一念之间。前院的那位大夫人,还有她的女儿们,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良善人呀!两三岁的时候,九姑娘在池塘边荡秋千,就被她们故意推到假山上过了……
“眼皮子浅的东西,老娘不去哄高兴了你爹,哪还有你我一口饭吃!”晴姨娘十分不耐烦,一把扯出自己的裙子,用力捋平被女儿拽出的褶皱,口中不断念叨着陈词滥调:“娘老子辛苦生你一场,竟是这么个呆笨蠢货,正屋生出来的那几个,哪个鼻子眉毛比得过你?缩头缩脑不招待见,连累你娘我也被作践,我养你有什么用!”
女孩抽噎着,不敢和姨娘顶嘴,心知自己阻拦不了了,眼看着姨娘一步三扭腰,抬肘提腕扶着腮颊,鬓角还垂下一绺碎头发,随着行走婀娜摇摆。在她的记忆中,姨娘从来都是粗声大气的,眉宇间充斥怨气。
只有很偶尔的时候,夜深人静睡不着,透过被褥缝隙,她偷偷看见姨娘披着薄衣裳,散着一头委地长发,对着菱花镜旋转起舞,身段纤瘦到脱了形貌,固然飘逸,可并无半分美感。
她想悄悄跟过去,怕自己亲娘出事,走到小院门口还是停下,犹豫片刻转身回了屋子,怕被晴姨娘发觉,斥骂驱赶回来。
针线筐子里放着好几件做了不到半数的女红,前院的人把她们当奴婢,不计能否做完,一股脑全都塞过来。女孩破天荒地没去碰别人的东西,而是拿起一柄铜钩针,挑了柔软的绒线,仔细钩起一朵指甲盖大小的绒球,想着以后点缀在鞋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