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次花魁娘子来进香,为了一个噩梦,同他说了许多话,还告诉他因观莺而起的事儿。他记得,冷美人是真的被吓着了,疑心因为对观莺下手太狠,遭了虚无之物的惩罚。其实,如春檐巷一般的地方,顾医师也有所耳闻,被送进去的大抵就是死路一条,更遑论玉瑕山远在都城郊外,仅凭两条腿,无论如何也跑不来的。
且看她这身打扮,虽然头面凌乱了些,衣袍却是完好的,料子还是上乘,显然不是勾栏瓦舍有的境遇。他才不信是墨觞花魁心慈手软,又将观莺接回来,更不相信是春檐巷里出了痴情种,肯为这个女子赎身。
可不么,无论哪种,都不该放任她跑来这儿?
这下顾锦川也猜不透了,眼见道人已经离开,自己也不好独留在一个沉睡女子房中,索性也抬脚便走,回小院去清心静气,想来等观莺神志清明,一切自然会水落石出。
然而他不知,若问观莺,她宁愿自己不会醒。她能从州来山庄出来,的确应了沈渊的揣测,钻着众人找寻她、无暇留心门禁的空子。她自认命薄如纸,并不相信什么因果报应,更从没动过求神拜佛的心思,只是跌跌撞撞地,朝着某个方向一直摸索、一直前行,忽然看见黑暗之中有了灯火,便不管不顾地扑过来,求得一线生机。
车马远去的声音,她听见了,迷糊中以为是她的江小少爷,竟然慌不择路钻进草丛里躲着,不甘心被他看见自己这副狼狈相。可是为什么要跑出来呢?州来山庄的日子衣食无忧,才短短几天,她就彻底沦陷了,盼着自己别好太快,否则就要被撵出去了……
也许是因为,听说江家人找到了这儿,下意识地想要逃避。小少爷提出来想见一面,她都不敢应承,知道这些年已经摸爬滚打,什么都见识过,身子早就脏污,靠近谁都会弄脏了人家。
避风港忽然就待不下去了,怕那心肠阴毒、鬼主意又多的花魁娘子乱吹枕边风,让州来山庄把她丢出去,把所有不堪都赤裸裸地推给江小少爷看。进屋来的只有东莲,可是观莺耳力不差,咿咿呀呀唱着曲子吵闹,还能听见院子里的男女在说话——她才不要上当呢,鸿门宴这个词她知道,她又不傻。
只是她没想到,原来山里的夜晚这么冷,就像五岁那年,被赶出家门时候一样,青石台阶硌着骨头,还有虫子在泥土里面爬。山庄主人安排了侍女送来换洗衣物,看花色,观莺就知道,是墨觞晏的东西,连气味都隐隐约约染着那漂亮女子爱用的熏香。
可观莺还是接受了,出来的时候也不忘穿戴厚实,才没彻底被淹没在出乎意料的深山夜风中。她最后听见一群小孩的呼喊,好像晕倒的地方是个道观,麻黄汤药的味道太冲了,硬生生让她恢复了片刻清醒,跟前的人都穿着道袍,她差不多知道,这下又有了暂栖之所了。
烧还没有退,观莺的脸蛋红红的,给她烧姜汤的小道童在廊檐下,双颊也被冷风吹得发红。本来他就胆子小,在门口被吓得不轻,还被师父数落一通说不稳重,是亵渎神明。此时师兄弟们都去用斋饭,今儿还有解馋的豆腐丸子,偏偏自己被罚下来,等会儿再赶过去,只怕早就被一抢而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