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正月的空气中弥漫着前一夜未消散的花炮烟火味儿,被冷风吹透,乍吸进口鼻会觉得刺心。盛秋筱声称自己想明白,在这地界儿与人为善、抱团取暖才能得长久,可首当其冲要贯彻的,还是遵从小阁主的心意。怕小主子真生气,她不敢在春溪房中耽误太久,草草安抚几句,想着对方已经定下心思,不会做出蠢事,便赔着笑脸与花魁离开,才除了门槛便急着请罪,道自己不是存心延误,只为楼中可以清净太平。
“得了,我不爱听场面话,这事儿就算过去,别再提了。要是还不放心,你就去告诉许锦书,让她替你多看望春溪。”花魁娘子抬手抚平鬓角,语气云淡风轻:“反正你们是一路脾气,妇人之仁,叫我看不明白。”
“所以姐姐能成大事,我们只要追随左右,忠心耿耿,就足够了。”盛秋筱笑靥明媚温柔,让沈渊看了无端觉得熟悉,仿佛在过往漫长空洞的岁月中曾经见到,却想不起是哪一天,更深知不过错觉罢了,全无可能。
盛秋筱很早就进了冷香阁,可一直被墨觞夫人安置在后院,混迹于歌女舞姬和一众丫鬟中,近几年才崭露头角,得到悉心栽培,和花魁娘子说上话,也不过从去年七夕才开始。两个人究竟如何成为朋友的,沈渊自己也不清楚,然而总好过成为对手,多一个可以谈笑的人,她很开心。
在春溪屋里说了逛庙会,盛秋筱以为只是托词,没想到花魁当真吩咐起贴身丫鬟,让去准备出门的车马和人手——“你也去,换身颜色衣裳,我早就派人打听清楚了,今天玉瑕山下有庙会,热闹极了,现在出门正好能避开人流,不用路上堵得闹心。”
秋筱笑着答应,心里也愿意能多个机会出门透气,小跑回楼上,唤来小菊给自己梳妆更衣。等两对主仆再相见,盛氏顿觉眼前一亮,昨日除夕,花魁娘子不肯穿红,一水儿靛蓝星月沉静,如将夜幕收于裙裾,今天却似乎心情大好,终于换回外人眼中那个热烈如焰的美人装扮,垂线留仙裙摆妃红层叠如牡丹花绽,边角滚着银丝镶边,绣作四棱星星样,当中各自点缀一颗碎琉璃,随行走在日头下熠熠生辉。
花魁性子冷,却生了一张适合浓墨重彩的面孔,那胭脂要挑最干净的玫瑰花瓣,掺着西域进来的红蓝,用汉白玉杵捣碎,以清晨汲取的山泉水淘腾,才能纤尘不染,润泽肌肤,更莫论后头调和进的珍珠粉、莲花蕊、密陀僧等等十余味配料价值几何,全都备齐了,反复蒸晒过筛,碾粉压实,三两月工夫耗费下来,才得美人妆匣上一小盒。
记不清从何时起,沈渊酷爱描“凤稍”,叫原本略带圆润的桃花眼眸变得有了狭长弧度,笑起来时更似一只灵狐,怀着狡黠的小小心思。平日花魁多半用青黛,今儿却多加一笔胭脂勾勒,深邃之中又增妩媚,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凭空沾染上烟火气,更让人相信,她也曾在滚滚红尘中走过一遭,至于旁的,譬如从何处来,又向何处去,便不得而知了。
“这才像姐姐,娇美厚艳得似一朵富贵花儿,不枉费夫人精心为你调理,锦衣玉食堆出来这通身气派。”盛秋筱如常上前,挽着小阁主臂弯,赞叹道:“我总算明白了,为何有时即使在楼中,姐姐也要戴着面纱,这么好的容貌,连我见了都心神荡漾,要是有不知情的人进来,冒冒失失撞上,只怕要昼思夜想,为伊消得人憔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