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五日。雪后初晴。
孟星澜的生辰。
婢女伺候梳洗完毕,她裹了裹身上大氅,白色狐皮大氅,像极了被她扔下乌海的那件。也许狐皮大氅都是这样的罢,她耸耸肩不再想这事,转身走出小院,再度跨入滚滚红尘。
“给爹跟二叔请安。”孟星澜恢复乖巧模样,在马车前福身蹲下,规规矩矩行礼。
孟执堂转过身来打量她,“吃胖了点儿,很好。”说着伸手打算把孟星澜扶上马车。
孟星澜看着伸过来的手,意识到这只手曾经狠狠扇过自己脸颊。怔忪只一瞬,她毫不犹豫把手递过去,在父亲的帮助下坐进马车。
一家三口坐在豪华马车中向着大觉寺进发。
孟星澜好奇问道:“我们家突然变有钱了吗?怎么马车也换啦?”说着摸摸锦帛装饰的内壁,看着像丝绸做的,淡淡泛着光泽,触感柔滑细腻。
孟执堂和林栖迟对视一眼,看她如往昔一般天真不做作,均心下大安。过去的事不提了,蓁蓁没事便是最好的。
不着痕迹瞄了一眼那只紫玉手镯,孟执堂告诉她:“过完年大齐上官氏来迎娶吴娇,就落脚在咱们府里。”
是了,日子过得好快,过完年娇娇姐就要嫁去大齐,再也见不到啦。孟星澜本来挺轻松的心情,一听到婚事,又蔫巴巴的,只觉得反感。
大齐要来人住在家里,自然不能像以前那样随便,不能让邻国看扁了大周军侯的财力。孟星澜也就只能想到这一层了,她只关心大齐的人走了之后能不能把这些人都撤掉,她的生活虽然方便许多,但真没什么时候能独处,她不喜欢这样。
“心疼二叔赚来的银子,辛辛苦苦攒十年,做个面子全花光。”孟星澜无聊起来,顺口编句打油诗,小脸皱着不开心。
孟执堂哭笑不得,在蓁蓁眼里,他一直吃着软饭?
“没事的爹,不用害臊,我跟您一样吃着软饭呢。”孟星澜不觉得吃软饭多丢人,继续安慰道,“谁赚钱不是赚,一家人不分彼此。爹您只要健健康康的,就是替咱们家省钱啦。”
话糙理不糙,可孟执堂听着不顺耳。他习惯性地皱皱眉,威胁道:“我看还是把你早点嫁出去,换笔彩礼回来,才是最好的赚钱法子。”
孟星澜心里咯噔一下,怕什么来什么,拉住林栖迟的袖子撒娇:“二叔,我还是个孩子!你看我一眼啊,我还是个孩子,不嫁,我不嫁!”
林栖迟笑着按抚:“蓁蓁还小,大哥你别吓她。”他用眼神暗示孟执堂,别哪壶不开提哪壶,陆家跪在花厅的事才过去半个多月。
孟执堂只好服软:“行行行,不吓唬了。蓁蓁,你今年有什么打算?”他解释道,“等吴娇嫁出去之后,你也不方便长住吴府,况且吴家老三要外放为官,去了没人陪你说话。唔……你总不能日日闷在家里无所事事。”
“我想跟着二叔学医。”孟星澜脸上写满期待,仰脸冲二叔谄媚地笑。
“树皮草根有什么好学的?”孟执堂把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她,顿觉心中爽快不少。
林栖迟听了欢喜,他原就想着教蓁蓁医术。
“爹,我得了痘疹差点死掉,天晓得还有哪些病会死人。要是我懂得医理,活命机会更高啊!”
“原来是为了自己。”孟执堂哼了一声,“医者不自医可听说过?”
孟星澜没有听说过,老老实实听孟执堂解释。医者手段有四种:望闻问切。如果自己生病,无法望无法闻无法切,加上病中苦痛,往往无法准确判断自身病症。所以大夫生病了,得找别的大夫看病。
“除非你想给别人看病,学医还有点用处。不过学医三年才有小成,你若想学,得花不少工夫。”孟执堂提醒她想想清楚,免得半途而废白白惹林栖迟空欢喜。
孟星澜迟疑了,她若喜欢医学,不会等到现在才想学。可如果她不离开顺京,顶尖的医生随时召唤得到,又何必学医?还是学罢,万一……万一有人受了伤需要她呢?
“那我学些皮毛总可以罢?不求多么精深,处理处理一些简单的病症,头疼脑热烫伤割伤之类的就行。”她把自己的想法裹了几层说出来,希望不被看破。
林栖迟觉得有些难办,学医不能这样简单拆分,不过既然蓁蓁想学,那就学到哪里算哪里,左右只是打发时间,她不需亲自行医。
说着话很快到了大觉寺。下马车时,孟执堂唤一名随行侍卫过来行礼,说道:“他叫蔺泽,以后你出府,无论去哪里,必须带着他。”
孟星澜点点头:这是准她出府走动了,可也没多自由。也是,陆知辰还在顺京呢,带个侍卫至少能避嫌。
蔺泽一身青衣,看年纪二十多岁,肤色偏黑,四方脸单眼皮,面无表情,怀抱一柄剑,冷厉得像是杀过人的那种人。
蔺泽拱手行礼:“见过小姐。”
孟星澜颔首道:“日后有劳你护卫。”
说罢她率先迈开步伐,一步步往山峰上的大觉寺走去。台阶上的积雪已打扫干净,路并不难走。孟星澜面带微笑去见菩萨,规规矩矩磕头,心中无限悲凉。
这就是她选择的路:高墙深院的温室花朵,时时被人护着毫无自由。
可说到底,她又有什么路可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