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叫醒婢女,自己坐起身穿衣。多日没有进食,刚下地没站稳,她有些头晕,扶着床柱慢慢适应。她的动静惊醒婢女,小丫头连忙跪下问安,如释重负般小声道:“小姐,您可醒啦!”
“什么时辰了?”她在婢女的搀扶下走到桌边坐下。
婢女跑出去看看日头,又跑回来禀道:“小姐,刚刚过辰时不久,现在巳时三刻。小姐可想吃些东西?”
原来就快中午了。孟星澜摇摇头,她不觉得饿,接着问她:“我爹和二叔呢?在侯府吗?”
婢女如遭雷劈一般全身发抖,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道:“都……都回去了。”她不敢抬头,也不敢多言,“蔺泽……蔺泽在门外。”
孟星澜觉得她有些反常,但她休息太久,还有很多事要办,也就没多加理会。在婢女帮助下,她沐浴更衣完毕,又喝下半碗粥,打开房门跨出去。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闷雷似的轰隆巨响,嗯,春雷送雨,好兆头。
她仰头看向天空,灰白色的沉云翻滚着,空气潮湿,连吹到面颊上的风也有些濡湿。
蔺泽见她出来,抱剑拱手道:“小姐。”语气一如平常。
蔺泽身边站着一位掌事,弯腰拱手向她行礼:“掌事冯卓拜见二少夫人。掌柜吩咐小的伺候您,无论什么要求都可以。”
孟星澜冲他点头,神色轻松问他:“佛堂在哪里?请带我过去。”
踩着滚滚雷声,她步履轻快,一呼一吸夹杂在轰隆声中清晰可闻,空气从未有过的甜馨。嘴角不可察觉泛出一个弧度,她,孟星澜,从此自由。她终于逃出生天,从今以后再没人能用婚姻困住她。
自由不是可以为所欲为,而是可以有所不为。
陆家掌事训练有素,前往佛堂的短短几百步路程,孟星澜对昏睡着的这段时间有个大致了解:今日陆知辰的棺椁下葬,早上城门一开,送葬的队伍就出城了,所以现在镖局几乎没人,到处冷冷清清。孟侯爷和林大夫礼成后即离开,昨日孟家和陆家拿上婚书去过府衙,户籍已办妥。
“所以我现在是陆孟氏?”她含笑问冯掌事,心中感叹果然还是姓了陆,从了小流氓的愿,那个人啊……固执。
冯掌事本就诚惶诚恐,听她这么问不禁汗流浃背,只好唯唯诺诺道:“是,是……”他不解孟星澜言下之意,也不敢胡乱猜测,这几日整个顺京被这桩婚事笼罩在风言风语中,外面都快翻了天。他必须听从掌柜吩咐,一个字都不能在二少夫人面前吐露。
佛堂大门在孟星澜身后关上,把一切尘世纷扰隔绝在外。这里陪着她的,只有两个牌位。
她毕恭毕敬给牌位上香,然后磕头,有些不知所措静默着。
就这样?他们天人永隔?
孟星澜心里不禁有些涩然,再三尝试,终于开口道:“我……我来看你。”
说完这句话,她抿着小嘴长久沉默。
线香燃过一半,她才叹着气问:“陆知辰,你是不是恨我?”
“他们说人死之后会在阳间徘徊三日,如有平生未了的心愿,挂念着的人,就会趁这三日托梦。可是我等了你三日,你没有来过。”
孟星澜咬着嘴唇仔细思索一番,点点头:“你应当恨我,我不但骗你,连你的死我都利用。你是该恨我,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他们说你今日下葬,完毕后,你就要过奈何桥了。听说过桥要先喝忘却前尘的汤,下辈子就是全新的人。你一定要多喝些,完完全全把我忘记,对不起,下辈子别再那么固执,遇到爱撒谎的女孩子,躲得远远地,别招惹。”
“以前我不信鬼神,更不信轮回。但现在……”她自嘲笑笑,“我真想信。我希望你入轮回,彻底忘却这辈子我对你的薄情。”
“对不起……我不知道除了对不起,还能说些什么。”
“你曾经问我到底喜不喜欢你。喜欢的。可是,也只是喜欢。我们不一样,你喜欢了就想成亲。可我喜欢,只是喜欢。”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陆知辰,对不起,你想要的,我给不了。”
孟星澜又恍然笑笑:“呵,真讽刺,我现在居然是你的妻子啦。”她垂头丧气,“每次都是这样,你最不想要的时候,我又愿意给了。”
“对不起,我总是做一些于你无用的事,总是只顾自己。”
“我一直以为未来很长,即使第一步走错了,我还有无数种办法补救。可惜,可惜你死了……我再也没有机会补救。”
孟星澜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陆知辰,谢谢你喜欢过我。对不起,我骗过你很多次,全都是我的错。我喜欢你,这次没有骗你,是真话。?”
“我会永远记得你,对我而言你永远都在。对不起,这代价太大了。如果,如果……我一定……不再骗你。”
线香燃尽,空气中漂浮丝丝袅袅青烟,她深深吸一口气,沉默片刻擦干眼泪。
然后,她打开大门头也不回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