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简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起初他感觉很痛,全身浸没在水一样的火海中,他亲眼目睹自己的身体在火焰中瓦解、融化、随后沉淀进火红的水面,焦臭的气泡不断从底部涌出,有序地在眼前破裂,同时溅出橙黄的液体。他低下头,发现身体已被吞噬,只剩一颗不知悬浮在何处的脑袋在东张西望。
精神麻痹,疼痛逐渐消解,他冷静地注视周围,火焰不知在何时蜕变成平静的湖面,一朵朵绽放的莲花在轻盈飘荡,无暇的水面如银镜般将它们倒映,莲花妖娆着身姿,花蕊仿佛化作人的嘴巴,交相呼应传出啜泣,很快,陈简被无休止的泪水淹没,他颤抖地抬起双手——他长出了双手——捂住脸颊,热滚的泪水从指缝流到手背,最终落入湖水,泛起波澜壮阔的涟漪。
魂魄仿佛受到某种牵引,他逐渐从躯壳脱离,站在了肉体的对立面,那张熟悉的面孔让他不禁发问,这究竟是不是自己?
正当他执着于寻找答案时,脚下一空,仿佛踩进了万丈深渊。
他猛地睁眼,视线再次被模糊的血红覆盖。
“哟!你终于醒了。”
熟悉的腔调传进耳朵,陈简扭动脖子,看到正狼吞虎咽的疯子。
“这是哪?”
“山上。”疯子含糊地回答。
“蜘蛛呢?”
“不知道,等我醒来时已经不见了。”疯子摇头,“别想那么多,炼狱到处都是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没被他们抓走就算万幸了。”
“被蜘蛛抓走后,会被它们吃掉?”
“是啊,它们吃得可快了!”疯子张开食指,模仿蜘蛛腿。
“吃掉之后呢?会变成什么样子?”
“被蜘蛛排泄出来,看到蜘蛛大大的屁股没?它一抬起屁股,就哗的全出来了!”疯子捂住鼻子,做出不想闻臭味的模样,“然后那些脏兮兮的东西,会汇成像你这样的肉泥,一切就都白费了。”
“白费了?是指变成人白费了吗?”
“没错。”疯子点点头。
陈简看他脸色一变,似乎想起了不堪入目的往事。
经过这么多天,陈简大概摸清了炼狱的生存模式——犯人刚进炼狱是一团只有意识和吞噬能力的肉泥,只要不断吞噬植物和动物,便能逐渐恢复人身,但与此同时,加在身上的痛苦也将逐级增加;一旦不幸死亡,便会变回肉泥的形态。在炼狱,死亡的条件相当苛刻,被焚烧、被分尸……凡此种种,估计都不算“死亡”,只有被动物或者某些奇特植物消化,才是“死亡”。
疯子吃着不知从哪猎来的野兔,血、兔毛和细骨都塞在牙缝里,他扯下野兔的腿,问陈简吃不吃。
“我不用了——”陈简还不想这么快变成人,他得弄清楚恢复人身到底有什么益处,“变成像你这种程度的人,需要多久时间?”
“我?”疯子将兔子拎起,仰头喝着鲜血,“谁知道,我早就忘记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