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这时候缓缓停下，杯中酒竟然无波。修远这车夫驭车的功夫，真可谓是出神入化，远不是谢平不知从哪里招来的车夫可比。</p>
姜望轻轻眨眼，斩去自己这些自取其辱的念头。跟九卒统帅比，也真是想不开……</p>
修远把着酒壶，帮姜望把酒杯蓄满，又问道：“你知道这是哪里吗？”</p>
姜望当然知道这是哪里。</p>
纵使未开声闻仙态，对于声音的敏锐，也早已让他捕捉到周边的环境。</p>
那鼎沸的人声，人群沸腾的情绪，紧张、刺激、惊吓、欢呼……还有声声惨嚎。</p>
毫无疑问是一座法场。</p>
正在同时凌迟许多犯人的法场。</p>
其中有一位当世真人，名为阎途。</p>
修远的马车，就停在法场不远处。虽是人潮汹涌，毕竟也叫囚电军的招牌挤出了一处位置。</p>
但车门并未打开，也未开窗。</p>
修远的车虽然行驶到这里，但他好像并不打算观看行刑的过程。</p>
当然……作为一名当世真人，如果他想看的话，很难有什么事物能够阻隔他的视线。</p>
紧闭的门与窗，不过是他闭上的眼帘。</p>
“这里是处决平等国奸细的地方。”姜望斟酌着措辞道。</p>
话里不无提醒修远之意。</p>
修远也不知有没有听懂，或者说，不知有没有听。</p>
他只呷了一口酒，细细喝下，似醉非醉中，然后道：“听说你喜欢读书？”</p>
姜望很想问一句，听谁说的？</p>
他毕竟缺乏在一位当世真人面前吹牛的脸皮，有些不自在地道：“越来越觉得自己积累太过不足，近来的确在找时间读书……不过读得不多。”</p>
“读过《异兽志》吗？”修远问道。</p>
“不曾……”姜望道。</p>
这书名他都是第一次听到！</p>
“……一本记录各类异兽的书，信息比较全面。”修远道：“虽然上面记载的很多异兽都已经绝迹了，但在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一段历史，有助于加深你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你神临当无碍，但若想成就真人，必须更了解这个世界。有机会的话……还是应该读一下。”</p>
面对着这位大齐年轻一辈第一天骄，他毕竟没好说出口，这只是稷下学宫的基础读物之一。</p>
“明白！”姜望干脆地点头。</p>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积累不足是先天条件的问题，并不是他的错，倒也没什么可羞愧的。他还年轻，还有大好年华，用更多的努力来弥补便是。</p>
“有一种名叫负雨的鸟……”修远摩挲着酒杯，叹息道：“我一直很想见一见，但竟从来都没有寻到过。我想它应该已经不存在了。”</p>
“这种鸟神通很强？有什么特殊的杀法吗？”姜望好奇地问道。</p>
“……”修远顿生对牛弹琴之感，只道：“别光喝酒，吃点菜吧。”</p>
姜望顺从地捻了一颗那裹着银沙流心的半月状果子，放进嘴里。</p>
本来还想问，那劳什子负雨鸟身上有什么珍材，但一口咬下来，满嘴流香，顿时已忘了。</p>
“咦，味道不错。”姜爵爷让自己的语气尽量自然一些，不那么大惊小怪：“修帅，这种果子哪里能买到？”</p>
心里盘算着，按自己现在的俸禄，怎么着也能给安安买个几斤尝尝。</p>
今年安安的生日他又错过了，总得多寻摸点好吃的弥补，再贵也值得。</p>
“它啊，叫‘月笼沙’。”修远随口道：“万妖之门后的产出，狐族最爱吃它，视为圣果。现世是没有的，也种不活。”</p>
“呃……噢。”</p>
“喜欢就多吃点。”修远拿着酒杯，漫不经心地道：“确实味道很好。我每次去万妖之门后，都会特意去寻一些。”</p>
话虽如此说，他只是又饮了一口酒。</p>
“很罕见的味道。”姜望若无其事地抓了一把，往自己嘴里放了一颗。</p>
在人家的车里学完功法、喝完美酒、吃完果子还打个包的事情，他这绝世天骄自然干不出来，但是抓一把果子在手里，一时半会没吃完总可以吧？</p>
边走边吃也不应该有问题。</p>
那么剩了一些不小心带回家，也是很合理的事情。</p>
既然最后都剩下了，那么留给妹妹以后吃，也不该被说闲话，不是么？</p>
在自己的逻辑世界里，姜青羊屹立不倒。</p>
但是修远不说话了。</p>
修远一沉默，姜望顿时就感受到了尴尬。</p>
手上抓着一把月笼沙，吃又舍不得，不吃好像又很奇怪。想想还是咬牙吃了吧，又有点欲盖弥彰的感觉。</p>
真是思前想后，怎么都煎熬……</p>
“下雨了。”修远忽然说。</p>
姜望这才意识到，不知道何时……法场上的惨叫声已经是停止了。</p>
马车又开始行驶，沉默着驶离这里。</p>
修远抬头看了看，马车车厢顶部，自动滑开一个天窗。</p>
只见得天空有红色的细雨，飘飘洒洒，向人间坠落。</p>
真人离世，天地泣血……以为同悲。</p>
马车行驶在东域最繁华的临淄城中，修远无言，姜望亦无声。远远的，不知从何处，传来飘渺的歌声。</p>
那歌声唱道——</p>
“今宵又，折长柳。月娥抛落杯中酒……”</p>
“轻笺旧，欢情透。泪痕犹比青花瘦……”（1）</p>
姜望想，自己或许是听错了。</p>
这几日，城中是不许作乐的。</p>
……</p>
……</p>
……</p>
ps:</p>
1，“今宵又，折长柳……”——情何以甚《钗头凤·折长柳》</p>
2，本来应该已经攒好存稿，开始加更还债的。但是这几天事情实在太多，什么也没能剩下。</p>
3，《赤心巡天》实体书销量不错，当当新书青春文学热销第一，总榜第六，感谢大家的支持。我这几天每天都抽时间签名，一天手签五百本，争取让出版方月中之前就能把签名版全部发出去。</p>
等我忙完，就还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