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县主您为避免与其他夫人及兄弟姐妹们正面交锋,而抱朴守拙。那便要将戏做全,心口不一,一面不争不抢,一面却压制不了本性,是为宫闱之忌。”
聆秋的眸子颤动着,她自以为从来无人看穿她的真实想法,却没曾想,在英姑姑面前自己就像带了一个拙劣的面具。
“微臣多言了,县主。”英姑姑见聆秋呆站着,一脸的不知所措,便领着她坐下。
“言多必失,这无论在什么位置都是需要慎重考量的。”
“县主,人生路漫漫。县主年十五,往后还有漫长的岁月等着您。守拙是为一技,可是否长远,却要看县主守拙为何。为己,县主定知晓如今自己在平南府的地位,如若不是到了议亲的年纪,又有何人知晓平南府二小姐,也是一位公主?若为他人,公主守拙多年,可曾见过成效?”
“有时候,以为不变便是安稳,可变又何尝会是坏事?”
“县主只管扪心自问,如今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聆秋问自己。
自己所求,无非阿娘安稳。阿娘失宠多年,若不是胡善嬷嬷把持着阿娘的白芷园,这处偏宅,只怕会是一片凋零。
聆秋毫不犹豫地说道,“英姑姑,我想要阿娘过的更好,至少,需和大娘娘三娘娘一般。以前都是阿娘护着我,可我现在长大了,我也想要护着阿娘。”
她默默的想,“这样,在我必须要离开平南府之后,应该也会少些挂念吧。”
英姑姑见聆秋动容,眼波流动,忍不住想要抚摸眼前少女的脸,透过聆秋,她似乎看到了二十多年前,自己的主家小姐。
“中原有句话,母凭子贵。”
“三夫人年轻貌美,又懂得讨巧,能得宠爱无可厚非。王妃娘娘宽厚仁慈,她便是国主在内宫的臂膀,她的孩子作为嫡子自然能受到国主重视。况且世子殿下有勇有谋,是能帮国主解决内忧外患的人中龙凤。”
“反观二夫人,既无显贵家族支撑,又不得宠,若是她的孩子,县主您,也毫无作为,庸庸碌碌,二夫人如何能过的更好。”
听了英姑姑一席话,聆秋顿悟,若是压抑自己的真实想法,只会越来越迷失,并且渐渐暴露自己的短板,反而为众矢之的,何不堂堂正正的去追求所念所想。既然阿娘的出身无法改变,可她若是能像大哥一样,不仅仅有着南召国公主的名号,还能成为父王的左膀右臂,那样,阿娘一定可以过得更好吧。
聆秋一直知道,从来,她的内心是不甘于顺从的。
医官来复诊后,聆秋获悉自己终于可以外出习马术,便着手安排起了驯马师和弓箭手教员。
冬日的草场一片凋敝,只茅草扎成的箭靶密密的排成一列。
聆秋和塔塔走近,不由的感叹大自然的力量,只北风呼啸而过,便裹走一地绿草。离了草的草场,草地干裂成块,一脚踩上去,便顷刻四分五裂。
“吁”,来者从聆秋身后驾马而过,马蹄飞驰,踢了聆秋一身的泥土。
那人见是聆秋,又拉住缰绳,调转马头,朝着聆秋走来。
“一看背影我就知道是你,我的好阿姐终于肯来学骑马了。”
此人便是聆秋的堂弟,南召国主木照的弟弟,邦尼王木炎独子,木元清。虽不服气自己只比聆秋小半岁,却要规规矩矩唤聆秋阿姐,但因木聆伊待他严厉,木聆芝又太小,便不自觉的时常与聆秋找乐子。
聆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昂起头不理会他,只从箭筒里拾了一根痕迹斑斑的箭,便拉着弓对准箭靶准备射去。
木元清见状跨下马,快步走到聆秋身后,插着腰等着聆秋理他。
谁知聆秋持着弓箭,突然转向身后。木元清忙不迭的后退两步,强夺了聆秋手上的弓箭,大声嚷道,“木聆秋,你胆子肥了,敢吓我。”
聆秋冷哼着转过身,“我们两清了,你先踢我一身泥土的,我这叫以牙还牙。”
木元清轻轻撞了一下她,“谁说两清了,上次咱们俩比拼骑射还没定输赢,你就被疯马带去后山还得了一身伤,我可一直等着你复原再比呢。”
聆秋这才注意到,三个多月未见,木元清的个头竟然比她高了快半个头,过去木元清推她,她便就计推回去,两人不相上下。眼瞅着这男孩子长个儿比她快,聆秋深知男女力量差距,便不再像以前一样同他打闹,只递了一记眼刀,以示威胁。
“好呀,继续比。”
说罢,聆秋便拉拢脚边的箭筒,作势比划着自己要射去的方向。
木元清不甘示弱,让随从递来自己放在马鞍上的长弓,拇指扣上玉珏,抢先一步,射向了聆秋原本看中的靶位。
箭正中红心,木元清大喜,“韘,射也。”遂张开自己的手,对着聆秋炫耀自己的扳指。
聆秋看向自己拇指上的骨环,深吸一口气,调整了姿态,将双眼落到准星与箭靶的连线处,开弓,脱弦,射出。
她内心却是捏了一把冷汗,几个月没练了,技艺定不如木元清。
果然,还未到箭靶,聆秋的箭便软软的落下。
一旁的木元清乐呵呵的笑着,“聆秋阿姐,你这样可怎么去参加明年的马会。”
“算了,念着你大病刚愈,我姑且让你一把,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比赛。你看好了。”
木元清双脚一字站开,右手扣在弦上,以满弓的姿态后拉,再轻轻放开,似乎不费力气的,便射在了靶上。
聆秋学着他的动作,脑海中回想弓箭师傅的教学,平心静气,眼前只剩下她和她要射去的箭靶。
这一次,虽擦着箭靶而过,但终于是触及到了箭靶。
一旁的塔塔高兴地拍着手跳跃起来,“二小姐甚好!”
木元清没忍住持着箭弓敲了一下塔塔的头,“小丫头一边呆着去,阿姐她才平静下来,被你这么一叫,她等会儿又射偏了。”
塔塔委屈巴巴的看了一眼聆秋,聆秋抬手移开了木元清的长弓,护住塔塔,“塔塔是我的人,你可不能随便欺负她。”
木元清斜眼瞟了一眼塔塔,回道,“阿姐你今天赢了我,我就不再欺负她。”
塔塔在心里啐了一口,这个亲王公子,打小便跟在世子后面做跟屁虫,世子往东他往东,世子往西他也往西,世子常来陪二小姐玩,他也跟着来,只不过捣乱的事倒是做了不少,还要二小姐替他担受着打圆场,才闯了祸不被邦尼王殿下责骂。
聆秋白眼,心想,我今日赢你与否,你这玩世不恭的小子都不会停手四处惹祸吧。
“木元清,你听好了,我不许你以后欺负塔塔。”
“塔塔不是物件,不是靠你我比拼射箭便能决定如何待她的方式。你我射箭只在乎于各人技艺高下,你若是想从我这儿拿什么东西做筹码,你请便。但我绝不会拿人做筹码。”
聆秋正色,她知道自己从来唬不住木元清,但该讲的话却须得说清。
木元清本也只是开个玩笑,他平日里捉弄人惯了,最见不得一本正经的人,怎么木聆秋现在也有了几分木聆伊的气势。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无趣,无趣!
“罢了罢了,阿姐,咱们继续练,今日定要分出个胜负。”
聆秋嗤笑出声,这个木元清,还真是小孩子心性。
这边,木照正与大司马野利勃勃一行人探讨边关布局之事。谈到木聆枫率兵驻守乞逻城大破占城精兵部队时,木照脸上满是自豪。
野利勃勃附和道,“世子这招暗度陈仓真是精妙,占城军队想不费吹灰之力使我们轻易拱手相让矿山开采权,世子便假意引占城将领至乞逻城谈判,既是占城将领,必会派精兵随行,如此驻守占城边境的精锐部队便少了一半,世子又安排一小队精兵从南边包抄借水道拖住离乞逻城最近的占城支援部队,北面还有我们的暗卫接应,直接烧了那占城兵的粮仓,而占城将领均被困在乞逻城,而短时间内,占城又无法跟上粮食补给,为保大部队,那占城将领迫不得已答应退兵,交换人质。”
“这局棋,甚妙。”野利勃勃对木聆枫大加赞赏,这看着长大的世子,果然不负众望。
丞相元仲卿却担忧的说道,“目下形势虽看着对我南召有利,南召却不一定占上风。”
木照看向他,“仲卿的意思,是占城背后的燕国另有威胁?”
元仲卿不假思索的回到,“大司马方才细致的分析了我方的战略,但是否想过,为何占城既执意要挑起事端,为何却要漏出破绽,让我军得以侵入烧了它的粮草?”
“丞相这是认为占城故意给世子留的一条反攻的路?”野利勃勃站起身追问。
元仲卿却说道,“有一种可能,占城此番只为燕国探路。”
木照细细想了自己与占城多年来的斗争,“占城虽狡猾,但用兵却顾头顾尾,不与南召血战到底不会罢休,此次却轻易放弃,若放在从前,占城必定睚眦必报,也会来烧了南召的粮草,此次轻易退兵,细思确有蹊跷。如果此番占城是得了燕国的鼓舞,那么便不足为奇。”
想必陈风也是察觉到此事不寻常,才会来信请求增援,并且还会和木聆枫继续驻扎在乞逻城一些时日。
元仲卿点点头,“微臣猜测,燕国想通过此举,知晓南召军力的虚实。占城想要占领南召的矿山,定是能从中拿到燕国的好处。探子来报,燕国如今的皇帝病重,膝下就三皇子年龄足够继承大统,可三皇子的母妃庞氏与宰相顾长忌为表亲。若是三皇子继任,顾氏一族便能一步登天。如今燕国课税繁重,百姓怨声载道,竟有一明鼎教在民间盛行,扬言推翻旧王,另立新君,据闻,这明鼎教的掌权人姓顾。”
“若是燕国李氏王权被迫更迭,那么南召便……”
木照接过话,平静地说道,“南召偃月刀便会出世,这是南召与燕国的百年契约,燕国正统王权受到威胁,南召必誓死守卫燕国。”
旁人都以为这百年契约是一纸约书,只有历代国主知道,那是南召先祖王与燕国先祖王结下的血契。如若南召护不了燕国正统王权,整个南召王族便会受到刀邪气的反噬,南召王族顷刻便会跟着消亡。
木照不知道当年先祖们是在怎样危急的情形下结下这血契,这于燕国王室是后路,于南召王室却是诅咒。
所以陈遇,燕国的小皇子,为了南召王室的长久,他一定好倾尽全力保护好他,助他回到燕国,夺回正统王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