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申透过车窗注视着车外黑夜下阴沉沉的一切,从陈轸府上一路而来,其都不曾转动过身躯。
“太子。”家老拎着火盆从府门前奔来,小心伺候太子申下车。
太子申看了看远处停留的马车,随意问道:“有客来访?”
“是相国。”
“现在何处?”
不远处的马车传来一阵响动,身披裘衣的惠施耸立在风中,缓缓抬起双手行礼:“惠施铸下大错却无力弥补,唯有府中这三百金,赠予太子解当下之急。”
随着那声音散开,两个相府的门人将三个大箱子从马车上抬了下来。
寒冷的夜风中,惠施始终保持着躬身拱手的姿态,哪怕寒风已经让其忍不住的微微摇摆,也始终等待着一个答复。
扫了下眼前之物。好似自己名字一般,太子申彬彬有礼的一笑,轻声道:“相国掌管魏国大小诸事,当知这三百金对吾而言是多么的不足道。魏申所做所言,不为相国、不为公孙衍、不为这满朝的卿家。为的是变法可以继续,为的是大魏的江山稳固昌盛。”
被太子申一番话说的不语,不知如何是好的惠施只能低头、抿嘴。
凝视着低头连一句话都不敢说的惠施,太子申忽然抬高了声音怒斥:“这区区三百金,够拿来让方圆百里的百姓都平息愤怒否?”
“公孙衍无名无分,尚知散朝之后随朱司徒匆匆赶往锺邑。惠子是否认为现今已经身居高位可以高枕无忧了?”
“官至相国无可上升、变法改制又牵扯甚广,惠子是否以为不踏上此路,祸事就不会上身了呢?”
“魏申信惠子,重惠子。变法需要金钱,拖欠军俸也需要金钱,魏申为财奔赴数百里外的河东,任劳任怨不辞辛苦。然而,今日这般局面,魏国差点失去公孙衍,列国明主都在倡导的变法改制差一点就毁在了尔的一己私念,就是惠子交给吾的结果吗?!”
“公孙衍说对惠子很失望。吾也是。”
堂堂相国,明传千古的名家鼻祖,今夜此时也只能如同犯错的孩童般唯唯诺诺的站定,听着一个比自己年轻的后生一句句的教诲。
“庄子曾言,惠施所度圣贤书足以堆放在五两牛车之上。惠子闻名列国,此番事若传扬出去,就不觉得脸面无光吗。”
重重的鼻息呼出,在二人之间凝结成了雾。
太子申一声轻哼,毫不避讳的道:“真心为国者,魏国永远欢迎,可若是私心重于国,也终将会被驱逐。三百金,惠子还是拿回去自己用吧,万一真被驱逐出了魏国,总要有点路上用的盘缠不是。”
在家老的记忆中,太子的秉性并不暴躁,好似今日这般连府门都不让进,还在门外大骂一番的情况还是首次。
家老不懂。在太子申的眼中,哪怕惠施有一丁点的作为,断然也不会是今日的局面。
其毕竟是大魏相国,若有心制止,在事情发生之初,总归是有办法的。
也正是因为惠施的视而不见,导致原本应该用在军中庆功宴上的粮食,以及本打算当做奖品奖赏有功将士的布匹等物,都不得已的,被当做百姓朝贡,全都送进了国库之中。
为了魏国,太子申拼尽全力。每时每刻的无微不至,却从未想过关键时候出岔子的会是心中最看好的惠施。
如此结果又怎能不气愤?
好一番发泄后,太子申甩开衣袖留下一声冷哼。
转身,其一步步的踏上门前台阶,跨入门槛。
这期间始终未曾回头看惠施一眼,却在府门即将被家老关上的一刻,回头说了最后一句:“半个时辰前,吾从陈轸府上离开。说于上大夫的话,此刻同样送给惠子。这天下不缺才子,魏国也不缺想要官拜卿相的大才。既为人臣,当为国分忧,当知自己肩上的重任。”
府门缓缓的关上,遮挡了太子申那坚毅的背影。
而那悠悠声音,却好似钟鼓声,久久回荡在惠施的心中。
……
“石渊上卿可都看清楚了?若是不清楚,在下便为上卿解读一番。”江秀安抚了红莲之后,笑嘻嘻的凑到石渊的身旁。
侧目看了看公孙衍及朱威所在的位置。
此时在公孙衍的面前,一位胆小的侍从被吓的喊了出来:“小的只清楚张龙在那几日常往外跑,且……”
被公孙衍一番呵斥,这胆小的侍从顿时压低了声音。
江秀当即幸灾乐祸的道:“若任由其这般盘问下去,上卿恐怕就命不久矣。”
石渊心烦气躁,本已经把这江秀跟红莲的事情抛在脑后,此刻再看到江秀,当即有种想杀人的冲动。
“朱司徒,朱司徒!”石渊冲着朱威猛喊道:“这江秀趁吾不在府上,和贱妾红莲私通,有劳朱司徒将此二人押入大牢,依法惩办。”
远处的朱威忍不住冷笑一声,远远吼道:“石渊上卿莫不是忘了?按照大魏律令,锺邑内的刑事与吾朱威无关。大王只下令吾协助太子调查有关‘天罚’一事,其余杂乱,只有等上卿过了这关之后自己去解决了。”
说罢,又低头对着面前之人问了起来。
为了能在七日内把事情彻底的查清,公孙衍跟朱威倒也是在尽力。
上卿府的上百人,两个人亲自盘问。一圈问下来,时间已经到了深夜。
喝着盐水煮的青菜汤,公孙衍有些失落的叹道:“都问了一遍,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呀!倒是对不上的假话,却是有很多。”
“不是有人供出个名叫张龙的吗?”朱威道。
“问过了。”公孙衍看了眼远处的黑暗,哭笑不得的道:“那人是个厨子,整日里负责府上上百号人的吃食,能不总是往外跑嘛。”
“那这行踪诡秘?”
“哪个当厨子的,还不给自己嘴里多塞一块肉了?”
这一说,朱威也跟着笑了。
公孙衍一口将温热的汤饮下,起身看着朱威道:“让司徒劳心费神了。今日还是早些休息吧,等明日找这些口供对不到一起的再严审一次。”
对不到一起,指的便是朱威跟公孙衍同时问的两个人,对相同的人的情况,描述的有所不同。
为了防止这些人半夜通风改口,朱威还特意将其分开看管。
就在二人入睡不久,辗转难眠的石渊来到了看守江秀的屋子外。
跟看守的衙役说明情况,并且答应只能是二人在屋外交谈,石渊这才见到了睡眼朦胧的江秀。
“只要度过此次危难,吾便成全尔与红莲。”石渊错开目光,沉重的喘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