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臻看一眼他们略带惶愧又暗藏不甘的神情,并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人群散开,文臻将东西收好,不放心地伸手向后一抓,又抓住了身后人的腰带,一声轻笑传来,缱缱绻蜷就在耳侧。
文臻吐出一口气,明知道他的出现不妥,但是抓到人了,还是第一时间觉得心安。
这家伙不是应该回京了,或者云游各国去找药了吗?为什么还是要绕到她这里来?
但此时并不是回身叙情或者算账的时候,今日的事还没完。
她的手指抓着他腰间的玉带钩,一勾一勾地拽着他的腰带,他的手指轻轻抚弄着她的指节,微微带了些力度,似心中留存盘桓不去的小恼怒。
文臻并不心虚地也捏了捏他的手指,然后食指拇指一搓,比了个心,才收回了手。
她身后,某人也笑一声,学了她这个手势,对着她背影晃了晃。
两人打完背后官司,不远处潘航走来,对文臻打了个手势,文臻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府衙的杂役敲响了铜锣,示意众人集合。
众人懵懵然聚集了来,有人便问:“大人可是发现凶手死了?”
文臻点点头:“是啊,我发现了凶手,不过呢,还没死。”
纷纷议论声里,文臻道:“烦请各位伸出手来。”
人们更加惊愕,但刺史大人发话,不敢不遵,都排成排,一个个伸出手,潘航带人一个个检查过去。
很快,在一个角落里,忽然爆发出一阵纷乱,潘航大喝:“哪里跑!”随即挣扎声,拳脚殴斗声,四周受惊的人纷纷跑开,更多的人却涌过去,文臻大喝:“所有人原地不许动!”湖州府的衙役急忙上前弹压,不一会儿,潘航押着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走过来,那人州学学生打扮,身材高大,面容青白,潘航紧紧抓着他的手,现出他指甲缝里隐隐一点蓝光。
文臻笑了笑,问在场的州学学正:“这可是你们州学的学生?”
学正看了半晌,愕然道:“未曾见过此人。”
有人惊叫起来:“咦,我刚才见过他,他有帮忙搬箱子,我还以为他是哪位同窗。”
州学学子们纷纷道都以为是哪位同窗,但互相询问,并无人识得此人。
那人冷笑道:“我便穿一身州学学生衣裳,那也只是我自己喜欢,又碍着谁来?如何就能诬赖我是凶手?”
文臻笑道:“这位兄台,请问你指甲缝里,是不是蓝芒草啊?”
那人看了看,道:“是又如何?我在湖边洗手,无意中碰着蓝芒草,难道不成吗?”
“蓝芒草能解毒,多半生在近水之地,但植株极矮,极难寻觅,洗手触碰到的可能性为无,除非专门拨草挖土去寻,那你好端端地,拨草挖土,去寻那蓝芒草做甚呢?是因为听我说了一个蓝字,猜想这附近能有的蓝色药草只有蓝芒草,所以找来想解你的混合针毒吗?”
四周轰然一声,众人急退几大步,惊疑不定地看着中间的士子。
那士子脸色微变,随即又转为镇定,道:“在下听不懂刺史大人在说什么。”
文臻望定他,看得他脸色一变再变,才道:“你听不懂没关系,大家听得懂就行。其实啊,那些针混合在一起,根本不会中毒,我说出那个蓝字,只是诱你去找蓝色药草而已,湖州这地界,能产出的蓝色草药,只有蓝芒草和蓝芪根,也只有这两种蓝色草药,都有很强的染色之能……要不然你当我那个蓝字真是说漏嘴的?”
她话音一落,那脸色大变的士子已经猛地一抿嘴,但是他依旧迟了一步,一直抓着他手的潘航猛地将他的手往他自己嘴里一塞,咔嚓一声响,想咬舌的人狠狠咬到了自己的手掌,一声大叫,鲜血迸流,那家伙眼睛一翻,向后便倒。
众人都惊叫,以为人死了,文臻淡淡道:“没事,蓝芒草入口有强烈的麻痹作用,他这是被麻晕了,潘航你不用卸他下巴了,吃了蓝芒草,三天之内他都别想咬舌自尽。”
众人正松口气,转而想到既然还有这一出,那么刺史大人那个“蓝”字,是不是当时就不仅想到了有蓝字的药草极易染色,还有麻痹性?回想当时刺史大人那逼真的“哎呀不小心多说了”的神情,没有一个人怀疑那句话有任何问题,刺史大人那顺嘴坑人的本领……
所有人激灵灵打个寒战。
文臻又道:“他的衣领,袖口。”
潘航拔剑,唰唰截掉了那人的衣领,袖子,腰带,以及所有可能藏毒自尽的地方。有文大人在,凶手想要自尽也没那么容易的。
文臻看着那人蓝色的指甲,讥讽地笑了笑,便是死士,依旧是惜命的,这是人性。
她令人将这人带下去,这人并不会是主谋,还要细细问。
毛之仪由仆人搀扶着上前来,感激地向她道谢,毕竟她不仅帮他洗脱了冤屈,而且绣球爆开的时候他站的位置也不远,以他的体弱,如果受伤中毒,可能就没了小命。
文臻看了看他的腰带,展开一个十分亲切的笑容,好言抚慰了他几句,刺史大人向来有令人如沐春风的本事,毛之仪很快就放松了许多,犹豫了一会,壮着胆子邀请刺史大人有空去他家山庄走走,他家山庄在郊外,景致尚可。
文臻一口答应,看他神情恹恹,又命人护送他早些回府休息,看那少年和他的仆人千恩万谢地离开,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这少年本该是那暗中敌人给她挖的第三个坑,但现在,她要借着这个坑,跳过一个原本不知道如何越过的天堑了。
燕绝和湖州的官员们站在一起,看文臻轻描淡写地又处理掉了一宗本该闹大的暗杀事件,一时表情都有些复杂。
燕绝看看身周的官员们,每个人都微微低着头,不管心中是什么想法,脸上的表情都端出了恰如其分的恭谨,这令他目光闪了闪,想着这女人这才来了几日?一来就端掉了别驾,弄走了岱县县令,今儿就一个挑春节,事儿没完没了,可这位就能借着这没完没了的事儿,又杀鸡给了猴看。
献了这几日殷勤毫无效果,他本就有些烦躁,眼瞧着众人敬畏神情,胸中更添燥意,忽然道:“我说文大人,你是怎么知道这绣球里有问题的?”
这话一出众人一愣。目光都投向那个爆开的绣球,确实,大红绸子扎的绣球很普通,文大人是怎么确定绣球有问题的?那般决断地出手,倒像早就知道绣球会出事一样。
随即就见燕绝斜眼睛笑道:“难道文大人有未卜先知之能?”
“下官只是略通毒物,嗅见了绣球里头气味不对而已。”文臻笑眯眯地看着他,“不过未卜先知的本事下官其实也略通,比如下官现在就知道,殿下马上就要挨揍了。”
“什么……”
燕绝话音未落,蓦然一根棍子伸了过来,狠狠一敲,敲上他的孤拐。
敲的还正好是他坏了的那只脚,燕绝嗷地一声叫,抱着脚便蹿了起来,跳了半天才止住痛,正要破口大骂,蓦然回头看见一张脸,顿时怔住了。
一人拎着一根玉棍,不急不忙从人群中走出来,走出来之前,他还轻轻将尊贵的刺史大人的手,从他腰间的玉带钩上取下来。
这个动作很隐蔽,之前文臻一直背着一只手,众人心思都在案情上,也没注意那背后机关,只有燕绝的角度看得清楚,再看那一张脸,倒抽一口气,随即怒道:“燕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