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宅里竟出奇的静,遣散众人,周老太先到院中先唤四春,又唤银琴,都无人应答。
她绕到后头去,张桦忙拦:“老太太待会儿再去吧,我爹娘在里头歇息呢。”
周老太晙她眼:“我要去看我儿,不看你爹娘。”
张桦冷言道:“便是看了也活不久。”
老太太更冷:“那便更要看,你给我让开。”见她还拦,老太太绷紧唇道:“别让我将你的丑事抖出来。”
张桦仰头大笑,目含恨意:“不是我的丑事,是周宅的丑事。”
老太太随她笑,只盯住她身后昏暗的长廊,仿若自言自语道:“那便都抖出来。”她也笑起来,有一种看破尘世的苍凉感:“与我儿陪葬。”
不要和比你年长的人较劲,她活过的日子,你还追不上。
张桦和周老太一时僵持,可气势已经输了,她贪婪,想要周家的钱,还想和年轻壮硕的男子长长久久。趁她愣神之际,周老太掀她直奔里院内。
首先听到咳嗽声,她便放下心来,却又见从前女儿住的房间大门洞开,银琴正坐在小圆桌前绣花。
她唤了声:“银琴。”
银琴抬头见是老太太,如悬空的人终于踏至平地,想飞奔过去,又想起秋云筹谋的事,便露出个含苞待放的笑,柔柔的答声:“姑奶奶。”
周老太站在门口打量她,问道:“你在这里作甚?”
后头张桦已赶过来,见银琴坐在屋中先是一惊,后心里忐忑,只怕她已知道床里睡着两人。
银琴乖乖回答:“我来罩院找表哥指点针法,见表叔屋内只得小丫头伺候,担心人手不够,便在表姑房内坐着做针线,以备不时之需。”
周老太太绷起的脸颊松下来:“你是个好样的。你表哥呢?”
银琴摇摇头,张桦也松了口气,只当她还未发觉。
却见张勇等人所在的客房,门开了,秋云从里头出来,目光直指张桦,张桦心瞬间如石沉大海,被狂风巨浪拍打。
秋云先冲周老太施礼:“老太太好。”又对张桦道:“大姑好。”
周老太并不喜这位大姑娘,觉得她眼神太通透,看事物总带了些轻慢,仿若事事皆洞悉,不像年轻小姑娘,像旗鼓相当的对手。但面上总是客气的:“大姑娘歇息好啦。”
秋云笑回:“老太太家的房属实留人,我们乡下人原没午睡的习惯,今日连我爹娘都犯了困,难得酣畅睡一觉,托老太太家福,人都精神了不少。”
周老太眉头一耸:“哦?”她垂下眉,迈入周姐夫屋中:“老身先去看看病人,你们两姑侄聊。”
银琴尴尬的站在屋檐下,瞧瞧秋云挺直的背影,随老太太进屋。
院里只剩秋云和张桦,日头渐渐西移,秋云就站在门口,暗光隐去她脸上神色,张桦恍惚觉得从前扑来的气势,是极冷和骇人的,她头次发觉,这位侄女不拿刀比拿刀还吓人。
秋云纤细的身子静静立着,不言语,无动静,只听耳边送来周姐夫的咳嗽声,张桦觉得这声音动听极了,像根投入枯井的绳子,她忙想跨进屋。
秋云伸手拦下她,同在背光处,更容易看清对方的面孔,一双澄澈的眼睛,暗中临渊结网,张桦打个冷战,听她开口,前所未有的陌生,是的,她原也不了解这位侄女。
“大姑,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今儿起,你谋划什么,我便夺什么。”秋云侧开头,不去看她凋败面容浮现慌乱神色,如丧家之犬:“小打小闹我可以忍,害人,害到我头上,我不容许。”
张桦稳住心头慌乱,面向屋内:“真是好笑,你不容许,你算哪根葱,你还在娘胎还在民汉村刨食吃,我便已经是你长辈,生来比你多吃些饭,多走些路,多晓些事,来搅合我的事恐怕还要历练时日,你只有那一件事能说上话,便是我死了你还烂活着。”
秋云笑,她瞧不起所对之事便笑的格外舒朗:“那我们就拭目以待。”
张桦撩她眼,木然道:“好啊,那就拭目以待。”
周老太从屋内出来,见两姑侄抵肩错对,未做声。和银琴走到隔壁屋坐下,张桦跟过去,秋云则转身进屋。
她使劲叫醒张勇和刘氏,他俩拍着头醒来,觉得睡觉比不睡还累,头微微胀痛。刘氏又叫醒秋月和秋雨。
秋云扶张勇去叫张老汉,众人皆醒来。
另间房,周老太坐在屋内,哪里也不去,只低头看银琴绣花,银琴绣的心不在焉,手下针乱走。张桦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不敢轻举妄动。
张老汉见天色不早便欲归家,起身和周老太道别。
刚到门口,张老汉还未发言,里头床上突然传来周兴的声音:“娘,什么时辰啦?”接着便掀开帷幔,露出脑袋来,见屋里头坐满女眷,忙闭上帷幔,惊慌失措道:“我怎么睡在床上?怎么祖母在,银琴妹妹也在,大家都在?”
周老太先看张桦一眼,眼光随意扫过秋云,见她若无其事垂头跟在张老汉身后,开口厉声道:“谁知道你怎么睡在床上,你还不快整理衣冠,滚出来。”
见银琴脸儿红红的,又道:“你睡的好觉,你银琴妹妹倒守了你一晌午。”
周兴手忙脚乱的穿衣,连鞋都没穿好,从床上滚下来,胡乱向外公问好,没脸去看秋云,疾步跑出院子。
周老太笑着圆场道:“一家哥哥妹妹的,没什么大防,原就想成一段好事。”抚弄银琴鸦发:“不知亲家觉得银琴这丫头如何。”
张老汉哪好去评价人家姑娘,可张老太上不得台面始终不发话,只得勉强回道:“亲家太太娘家姑娘自然没得说。”
周老太笑看张桦铁青的脸:“瞧见没,亲家都说好。”
张桦捏紧桌沿,银牙咬碎,始终不发一言,她不敢言语,忌惮秋云所说的话。那句你谋划什么,我便夺什么,实在令她心惊。而自己做的局,她搅的天翻地覆,再不敢轻敌,恐现在发话,不知秋云有何后招等着她,想来银琴便是她安排的。一瞬间,她拿眼去瞪秋云,正好碰上秋云的目光,对她露出笑意,得意嘲讽的笑。她垂眸,闭上眼,长吸口气。
“亲家太太,也叨扰多时,便就此走了,往后再来打扰。”张老汉躬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