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下
“那这和琉璃合谋的人到底是谁?”由敏问道。
“昨日,王奎大人和手下的壮汉死在了城郊的废井中,井内还有一面破碎的铜镜,根据验尸,我们得知王奎正是死于铜镜之下,而壮汉是被利器所杀。”
“大家知道,在王奎初来我大宋时,皇上曾交于王奎一封互市的书信,可是在王奎的尸首和包袱中,我们都没有发现这封书信,我问过皇上,皇上说在当日就给王奎了。那这封书信去了哪里?王奎虽为西夏人,但是作为使臣来到大宋,我大宋皇帝愿意明文互市,这对于双方来说都是好事,王奎是没有理由私下销毁书信的。”
“如果这封书信被其他人拿走,那么拿走书信人的理由是什么?”
包拯自顾自话,眼睛并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只是对着人群一隅陷入到细碎繁多的思绪中,然而众人的眼睛却都齐齐盯着包拯,只待他说下去。包拯眼下像是一个正义的判官,虽然身穿薄沙棉衣面容黝黑,却是熠熠生辉,暗自光华。
可是包拯并没有发现众人渐渐升起地对他的敬佩之意来,他只是习惯了独自在无数个迷雾和黑夜里徜徉,然后再在某一刻自发地破晓,仿佛他不受时间维度的限制,也不困于人情是非的深渊。不需要文过饰非,只是简简单单地把事情的本身和真想说出来,通过一些细微的迹象,他找到罪恶的开端,也找到了罪恶和善良的关系。
皇上正是因为看重包拯的纯良和缜密,才把这一件件冤假奇案交于他手,除了放心,还有伯乐对于千里马的那种百年难遇的喜爱之情。
“虽然大宋给予了夏国主的名号,但是西夏,依然是藩属国,要对宋朝称臣。其实你们西夏这些年蠢蠢欲动,这次派使臣前来,虽然名义上是说和谈,实际上是觊觎我大宋军器。大宋每年赠予西夏的银两、茶叶等大批量的物资,也不能满足你们的野心。”包拯对着西夏一众说道。
西夏人回道:“藩属国又怎样,我西夏崛起迅速,几番和你宋朝大战,你们都败于马下,你今日所站之地,说不定将来也是我西夏国地!包拯,我看你沉稳聪明,才将王大人之死交于你破案,今日你如此言语,就不怕宋夏再战?”
“你一个小小兵头,竟然也口出狂言,我们皇上仁慈,心系百姓才不愿战事频频,可如若要战,我大宋也是不怕你等的,大宋五万将士已奔赴宋夏边境防守,就怕是等你带话回去,已经是马革裹尸了。”由敏道。
“若然如此,便是中了长宁公主的计谋。”包拯说。
“什么?”西夏人和由敏双双道。
“虽然西夏和大宋先前战事频频,可是近来其实双方都有意修好,不止是西夏觊觎大宋军器才假意修好,其实也是由于大辽近来对西夏的猛烈攻势,才让王奎前来议和。这是西夏治国的策略,但也是邦交的开始,我们为何不乘势而为,以和为贵?”
皇上暗自点头,他知道今日包拯点开了西夏的阴谋,其实也是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我大宋早已心中有数内有安排,便不敢轻易犯宋。再以圆融宽怀的态度对待西夏的意图,更是显现了大国的情怀和包容,或许这样,才能将和平延续得更久一些。这是仁宗希望看到的,也是他极力仁政的因由。
“以和为上,当然是好,不瞒各位,我西夏近来遭受大辽屡次侵犯,国力不比当年,但是如若抵死一战,他大辽未必能赢,此番前来,就是希望借助大宋的军器监的火药,皇上你可放心,我方可提供万骑骑兵作为交换。”
包拯听到西夏兵头如此说,就猜到可能王奎先前偷火药的制作方法没偷到,现在才有了以骑兵交换的说法,包拯不由得佩服起这名小小兵头,这临场的外交策略和反应力,想来都是大宋兵头无法比拟的,大宋的兵制,可能真的需要改革一二了。
皇上听到兵头这么说,一时有点拿不准该不该答应他的要求,提供火药可以,怕就怕西夏人通过火药找到了方法,那以后西夏再次犯宋,对于大宋来说便是作茧自缚,雪上加霜,甚是堪忧了。
包拯体察到了皇上的为难,道:“兵头大哥,你西夏诚意交换,我们又岂有为难之理,只不过,王奎大人已死,即便是你换到了火药回到了西夏,该如何交代?包拯是怕,你们的国主一旦知道王奎死了,以为是你等为了居功而为,怪罪下来,怕是不好解释。不如等包拯先找到了杀害王大人的凶手,我们再议?”
兵头低头想了想,“所言有理。”
旁边一直未曾开口的张太师听到他们的对话后,竟然冷笑了一声,“包拯,想不到,这些年你不仅年岁长了,这外交手段,也是增进不少啊?”
包拯闻言笑了笑没说话。
那兵头听到张太师所言,又敏感地皱了皱眉,生怕自己陷入到包拯所设的陷阱里的模样。
“军器监,包括六尚局,奉皇上命研制火药等军器兵械,这些年也算小有成就。内部人员就足有万人余,可是人多了,里面就少不了尔虞我诈,人心各异。”
皇上听罢也皱了皱眉。
“先前听说王奎大人来宋后,先去了趟泸州,再去了趟张太师府。去泸州很显然,是处理商铺事务,这个我也让展昭去泸州确认过了。而去张太师府,除了拜谒,还有个一个任务,就是去和军器监的人互通消息。”包拯直言道。
“包拯,你说话可要小心,你说那王奎去我府上是去和军器监的人互通消息?可有凭证?如若你无凭无据信口雌黄,别怪老夫参你个污蔑朝廷命官之罪!”张太师俨然很生气,吹呼瞪眼,话带铿锵。
“张太师不用着急,包拯所言句句属实,确有凭证,不过就是不知道,这军器监的人有无告诉过张太师,张太师又知不知情,包拯就不知道了。”
张太师看包拯在给自己台阶下,才缓缓道:“你但且说来,我自见分晓。”军器监近来颇受皇上重视,身为尚书省尚书令又兼兵部、户部职务的张太师自然是早早布下了自己人在里面,但是这一切都不是在明面儿上进行的,今日却被包拯拿到了殿内说与皇上和外臣,这让张太师开始疑心自家府上有无内鬼的可能。
包拯和公孙策、展昭自开始为皇上督办各类案子以来,时日一长,在各个地方都认识了不少熟脸,不说交情有多深,但是托人半个小事还是不在话下的。张太师府上就有一个曾受恩于包拯的人,此人名叫庭风,庭风的老家挨着泸州不远,当年庭风的乡里出了一个命案,正是包大娘去验的尸、包拯去破的案,当年包拯年幼,虽没有刻意记着此事,但是身在太师府的庭风却一直记得。
庭风在太师府做的是一些不上台面的闲差,他能进太师府还是他的哥哥庭蓝帮的忙,但是哥两个从小处不到一处去,庭蓝乖巧听话会来事儿,可庭风一直比较我行我素容易得罪人,所以虽是堂兄弟,庭蓝替庭风找的差事也不过是碍于亲戚口舌。
可这太师府的闲差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因为由敏在宫中多年,庭蓝又是由敏的徒弟,张太师碍于由敏的关系,虽说是给庭风找的闲差,但是也没有马虎,给庭风安排的也是太师府军械库房的事,只不过是里面的跑腿。
包拯当然不能说出庭风这层关系,说出来了无论这案子破不破的了,庭风的命估计都悬了,他知晓庭风透露给自己消息的勇气和为难,他很感动也很敬佩庭风。
可是他也知道,这张太师岂是一个小小跑腿能威胁的,军器监有张太师的人,这恐怕只要是稍稍关心大宋内政的人,都是知情的,更不消说皇上了,只不过大家无可奈何秘而不宣罢了。现如今包拯拿到明面上来说,说是包拯太过耿直,不怕得罪权贵也罢,也可以说是因为他拒绝了龙图阁学士的职务,倒也免去了参合到这波诡云谲的政事里。
“王奎大人和军器监的人商量买卖火药配方的价码,但是没有谈拢,王奎就动了偷火药的心思,但是一场战事所需的火药数量怎么可能偷得出来,所以王奎偷的,该是制作火药的配方。”
“可是想进去军器监可不容易,王大人必须要有人协助才行,不管是把配方弄出来,还是自己进去拿,都得下一番功夫。”
“昨日,我想是有人书信王奎,说他那里有火药配方,在王奎返程的路上,让他去城郊的拱月门内。”
“这个人,应该就是凶手,凶手在城郊等候,然后伺机行凶。”
“包大哥,凶手到底是谁?是那自戕而死的琉璃吗?”展昭问道。
“真凶,隐藏得很深,可是当我想明白了这铜镜之谜后,再结合找到的一些零星的证据,凶手的面纱终于被我揭开。”
“那这铜镜之谜到底是怎么回事?凶手为何不一剑刺死二人,何故用那铜镜那么麻烦?”萤雪道。
“萤雪姑娘很聪明,没错,凶手也想到了这点,要知道,王奎大人虽为西夏使臣,可是却有一身好武功,上次展昭说,由敏大人和王奎比试就可以想见王奎大人的本领。要一剑刺死正赶路返程的王奎,可不容易。所以凶手决定施以伎俩,再借刀杀人。”
“另外,城郊的茅草屋现在看,虽然短期没人住过,但是里面有床和桌子,房外还有灶台,再加上上面薄薄的灰尘,可以推断,至少在一个月前,那里是有人居住的,而且还有人在那里研制火药。”
“火药?你是从何得知的?”
“房外的灶台下放置着一缸乔木油,这种油如何可食?可是这种油却是炼制火药的必备原料之一,大家可以先看看这面铜镜”,包拯让人抬上了那面破碎的铜镜,“这面镜子缺了一块,但是我们可以看铜镜背后的图纹,大家不看这花鸟和房子,只看这山水布局以及这个楼台,觉不觉得很熟悉?”
“这……?”西夏兵头道。
“没错,其实除却草房,周围的布局,包括拱月门和那口井,都非常相似。”
“好像是很相像的样子……可这图纹上的花,怎么我们没在草房看见?”展昭道。
“这上面刻的是合欢花,合欢花夏季开放,寓意夫妻恩爱、平安和睦。可是不知为何,虽然现下是早春季节,我们去到的草房,也并没有这合欢花枝。”包拯道。
“莫非是有人故意铲了去?”萤雪问道。
包拯不置可否。
“不止如此,你们细细看铜镜边缘破裂的地方,其实可以看见有一个半边字的痕迹。”
众人齐齐上前瞧着,能看见铜镜断面呈微微的银白色,看上去有些细腻光滑的样子,在殿内的光下,闪闪发亮,可边缘一处有一个不知是冰纹还是雕刻的文字,看上去像一个“黄”字。
“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这铜镜的铭文?”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包拯道。
“那你倒是说到底是也不是?”兵头有些着急。
“几年前,京郊的一座寺庙被一伙人因为实验私制的火药炸毁了,而后他们就被收编进了军器监,军器监也如虎添翼,很快就研制除了配比完美的火药。而且这面铜镜为何如此易碎大家有没有想过?”
“我大宋所制的铜镜,硬度较低、质地较软,根本不容易摔破,像这种一摔就破的镜子,我想应该是前朝的铜镜。”六尚局的司官在人群里慢悠悠地说道。
“没错,而且这前朝的镜子背后,竟是汴梁城西茅草房的实景图纹,时间长河,景有相似,可这拱月门和枯井,却是写实。”
“包公子,那这些到底有何关联?”萤雪问。
“这面铜镜本是前朝的东西,我猜想有人不知用何方法得此铜镜,找到了火药的正确配方,但现在我们看见铜镜背后的图纹,很明显不过是一处景致,我猜想真正研制火药的方法在缺失的那一块上,这个‘黄’字,很有可能就是硫磺的半边。而这镜后的图画,应该是表明制作出火药人的身份,他们,应该是前朝一对居住在拱月门附近的恋人或是夫妻。”
“这也应该是为何数年前,那伙人在实验火药引发京郊寺庙爆炸后,便被急急收编的原因,但是那伙人应该只是复制了配方交了上去,并未交这铜镜,而是与人合谋在一月以前一直在这茅草房内私下研制,想以高价卖于敌国。草房的乔木油满满的装了一缸,我们找遍了草房内外,也没发现其它材料用剩的迹象,我推断这个油他们虽然准备了很多,可是却因为什么原因并没有用过。”
“你是如何得知的?”
“这是在王奎掉落的井里找到的。”包拯从怀中拿出几截小小的纸片,“这几片纸,已经被血染红了,混在泥土里,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我也是昨日下到井中,在井底的石渣里找到。”
“这几片小小的碎纸能代表什么?”
“莫非,这纸正是皇上交于王奎的书文?”萤雪道。
包拯浅笑了一下看了看萤雪,不置可否,“这纸虽然已经被血染红了不少,但是从纸张判断,这纸正是皇上用的金箔棉连纸,而且,这几片的纸上还能看到几个模糊的字。”包拯把纸片呈于众人面前,又小心翼翼地把碎片拼凑了一下,虽然并不挨着,但是还是能看到上面零星的几个字:城外,药,西夏,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