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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八 雪蠕(1 / 2)

 若人生只似初见,不历风雨,不经试探,不去猜疑,不患得失……

或许幸福便没有那么难得。

按人族消息传播的速度,一日京都尽知,三日天下皆知。

已是第五日,暗杀的异军将随时出现。

陪他高高兴兴用过早膳,从青灯镇出来,夜灼就觉察到了数百兵将紧跟她们左右。

排兵布阵,恰好不近不远,够突然杀出保护他们的东宫太子,也能防止修为不足知微之境的妖族觉察。

夜灼冷下目光,忽地淡淡,“你是认为我不能护你?还是觉得我并非真心想要帮你?”

相鋫讪讪浅笑,“我听国师说过,妖族一般难以修炼到知微之境,却是我低估阿灼了。”

夜灼辞色冰冷,不见喜怒。

见她如此,相鋫黯然道:“我并非不信你,只是我已失百六十名将士,再输不起一个你。”

夜灼依旧神色平平,虽她常年居住夫夫神山,与世隔绝,但万年来却是熟读人神妖族各种杂书、兵书和史书。

人族有言道兵不厌诈。人与人之间,要谈一个信字,绝非容易,何况人族巧言善辩,真真假假,真情或是做戏,委实难辨得紧。

更何况妖之迫,她见太多,相鋫这么做,定是要取回性命了,那她…

夜灼不思考时能保持纯真烂漫,但凡思虑,总是忧思甚重。

她心中失落,却是敷衍一笑,“也罢,我既受人之托护你,也理应因你有更多人护觉得释然。”

客气疏离…

相鋫见她忽地冷淡凉薄,心下有痛。

难道到现在阿灼你还是仅为他人之托伴我左右吗?难道所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都只是我一人的感受?

他亦清高倨傲。

相鋫眼眸似锁秋水,冷声道:“阿灼,我且问你,若来袭之人确实为妖,他们杀我人族将士上百,若不诛之,我何以告慰为我流血牺牲的亲卫将士?但你亦为妖族,你可真愿为我绞杀同族?倘若来妖与你相识,你又何以自处?是护我还是倒戈相对?”

他明明只是用计将她留于身侧,实际早做打算要将她置之事外,免她立场艰难。

不知为何,竟成了这般言语。

倒戈相对?阿灼闻言,似是一愣。

两族之隔,原来已是如此深远,远到相识是错,相谈是倦,相近却相离。

她确实未曾想过要为他诛杀来妖,她只是想护着他,先分辨此番纷争究竟何为,再……再怎么样她亦未曾思忖过,物必有序,难道不能一一分解吗?

可他却认为自己会倒戈相对?

抬眼,她定定看向相鋫的双眼,“我竟不知人族太子竟殚精竭虑至此,倒是我鼠目寸光思虑浅了。算起来,人族诛妖杀妖,活取妖丹,每年妖族亡灵不是上千亦有上万,此仇又当何报?你又可知,人族之死尚可入轮回之盘,妖族之死却是神形俱灭?”

相鋫见她愈加共情,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见她痛,他则也痛……

他深觉失言,上前一步想要拉住她的手,她却慌忙后退。

相鋫悲从心来:“阿灼…”

她却言辞冰冷,“若来妖相识,我自护妖,为情;但我亦护你,为义。”

言毕,连她自己都有些慌神,那些诛妖杀妖和侮蔑妖族的言辞她听得多了,她不曾因谁的言论如此动怒过。

她甚至还思索过自己究竟算不算一只妖,但她今日却因他的质疑和分界,感到如此愤懑,甚至受辱。

她见他眼中悲痛,心中竟也是伤怀,这是怎么了?

当情绪和思绪一起涌来,一时,她竟不知所措,只能仓皇而逃…

她拂手而去,听他疾呼,“阿灼…”

云巅,阿灼呆立,想起情绪莫名起,好个两万三千岁,竟被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吓得慌忙逃离。

她不由苦笑,敛了周身气息匆忙折回,所谓言出必行,此路凶险,她定护他回京。

但无论怎样,她也深以为,她们之间不宜纠缠更深。

他似真似假道的那些情谊,让她起伏不定、心绪不宁。

这样的感受,让她害怕。

可当她折回,远远地见他一人寂寥地走在曲折的回京小道上,身后十丈跟了个宫人,还跟了一驾富丽堂皇的皇室马车。

他一言不发、不言不语,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既不像和她在一起时喊累喊渴,也不左顾右盼四处游玩,就这样,他毫无生气地从清晨走到了傍晚。

她忽地有些恼,他这样是要做给谁看?不是爱惜军将吗?

他自顾自地走一天,所有人亦步履未歇,滴水未进,还如何保持兵力?如何奋勇杀敌?

……

残阳如血,落日的黄昏将徒步男子的倒影拉的很长,很长,很落寞。

相鋫虽厌恶厮杀,却也认为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更何况杀的还是他同仇敌忾、生死与共过的亲卫将士,他们为他而死,他必须有所交代。

要报仇雪恨、诛杀恶徒,他错了吗?于公于私都没有。

阿灼错了吗?也没有。

人族屠杀妖族获取妖丹,或增进修为、或延年益寿或治病疗疾这些事,他不是不知道,朝廷向来是默许的,只要不过于惨无人道,连神族也是默许的。

国师乌执每年执礼的献妖仪式向来是给神献礼的大典。

皇室远远的在城门上观礼,祭台上捆绑九十九只捕获的恶妖,是人族向神敬献的最忠心的臣服,是皇室向百姓交代朝廷与恶对抗的最坚定的决心。

祭台点燃的那一刻,人们爆发出沸腾的欢呼,祈求来年的平安。

若算一命抵一命,人族亡灵固然无法抵消妖族亡灵。

可,人命和妖命能划等号吗?

妖是妖啊,是邪魅,是恶,是人神共愤的对象,对良妖的怜悯还不足够吗?

相鋫自认已算懂得尊重天地生灵,学着去区分灵魂本质的善恶。

他曾以为他做到了,可现下阿灼好似在告诉他,他不过就是君子远庖厨,似是未持屠刀清白一身,却是受用得宜的罪魁祸首。

献祭大典仍旧在继续,父王重病的时候,以九妖之丹救父王一命,他亦未觉不妥。

可阿灼呢?对啊,阿灼呢?这个挽回他一命的妖呢?

一妖之善就能改变他的立场吗?

他想应该是不能的吧…

可当他见她失望离去,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纠心之痛。

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空唠唠的席卷了他的内心。

第一次,他对自己所认定的那些寻常道理产生了动摇,他甚至有那么一刻觉得冤冤相报何时了。

但那句“我亦护你,为义”始终响彻耳畔,他亦愤怒,谁要她为义了?!

他不是没问过她,诛妖法器伤不了她,异军诡异,一般将士又根本伤不了他们。

所以他秘密遣柳都尉命国师即刻率领其门生,亦是朝廷给养的伏妖将携诛妖法器前来。

他不是没想过,若国师和众伏妖将不容她,他贵为皇子自然可以护她。

但若来妖灵力高强伤了她呢?她怎么就不懂他这番谋划?

是。他是很想知道若来妖与她相识,她是否还护他。可他只是想试探他所感受的她有没有相同感受而已。

就算他忘了物伤其类,就算他错了,可她怎么能负气而走?

一点思考和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留,甚至连这短短一程回京之路都不愿再陪伴他。

他气她恼她…

但他现在更怕再也见不到她。

情不知所起,竟让人这般烦扰不堪。

……

当他行至一段四面环山的涡路,阿灼警觉,此处内山面竟埋了数百人族尸身。

突然一声鹰啼,在这寂静的山中蜿蜒回响,似有悲鸣击入每个人的心底。

阿灼想:果然是妖。

当绝大部分将士都以为只是山中飞鹰啼鸣的时候,乌执却警觉的飞身向前挡在了相鋫和那手无缚鸡的宫人身前。

阿灼想:这人族修道士还真是下功夫,面似不惑,实岁不过也只逾了两个百年,竟能以人族之身炼化知微之境,真是难得。

见国师忽然警觉,众随行伏妖将士持诛妖法器,迅速上前。

山中道路虽狭窄此处涡路倒也算宽阔,且足以借助高低坡势,将相鋫三个圈层团团护住。

厉兵粟马,箭在弦上,众人警惕的盯着远方…

第二声鹰啼却比刚才更加凄厉,余音绕得众伏妖将士悲从心来、头晕目眩。

那名叫乌执的国师大呵一声:“降妖铃,镇妖鼓,声击阵。”

“是!”俘妖将们似是被他一声大喊拉回了心智。

中间一名伏妖将,向上抛出一降妖铃,以幻形之术,在阵型上空中央幻出一个声如洪钟的丈高金色铜铃。

三个圈层伏妖将士左持灵力上乘的降妖铃,右持布满镇妖符文的利剑,严阵以待。

为首的国师亦从胸口掏出一个精致的锣鼓,往阵前一扔,小锣鼓立刻幻化为一个巨大的战鼓,战鼓周身用赤红妖血写满了镇妖符文。

猛地一声重锤,声击阵音波大起。

别说有灵智的妖,就是山中走兽飞鸟,亦大受惊扰,纷纷逃离。

阿灼想,如此阵仗,对付一只鹰妖,或有取胜可能。

却听一阵猖狂又狰狞的笑声从四面八方盘旋而来。

那笑声让人恐惧,伏妖将中灵力不济者纷纷闭目定神,加力晃动手中金铃。

那猖獗的笑声就好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至再一声尖锐的鹰啼袭来!

空中忽然盘旋而至上百只隼鸢,红隼、猎鹰、秃鹫这群鹰类最嗜杀的猛禽。

它们厉声啼鸣,疯狂冲击声击阵音罩结界。

不好,阿灼想,一般鹰妖根本法驭不了如此多灵智未开,且如此生猛不受驯化的鹰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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