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太阳已经西斜,照在身上还是火辣辣的热得难受,看天色大约是申时左右。林强云边走边问:“凤儿,这些孩子们和他们的母亲你都认识吗,给我说说他们的情况,并带我去看他们好么?”
凤儿:“我也不是全部都认得,七个女人是认得的,孩子们却只能叫出几个名字来。走我带你去看看他们,但不要走得太近了,他们身上臭得很呢,又长满了虱子、跳蚤,有几个最小的孩子身上,已经被他们自己抓破,皮肉都溃烂发脓了。”
“哎呀,这样可不行,弄不好会死人的。”林强云抬头看见蓝君河在院中巡视,叫道:“蓝兄,你请过来一下,我有事要和你说。”
蓝君河急步走来,问:“东主,有什么事?”
林强云:“蓝兄,是这样的,我刚刚听凤儿说,买来的那些孩子身上都长满了跳蚤和虱子,有些孩子身上抓烂发脓。我是想问你一下,有没有办法处理一下。”
蓝君河:“啊,这我到是没有注意到。这跳蚤和虱子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来除去它们,只能换下全身的衣服,然后再把换下的衣服放入大锅里,将虱子和跳蚤煮死。而头上的跳蚤和虱子则要铰光头发,或是用极细的篦子来梳篦。最主要的,还是必须经常洗头。至于抓烂化脓的孩子,我可以去乐安堂买上一些拔脓生肌膏敷上。”
林强云沉吟着道:“是这样啊。你家里现在有几口大锅,能不能马上处理这件事?”
蓝君河想了一下道:“大锅有四五口,不过有两三口已经多年没有用了,不知是不是还能用……”
林强云打断他的话说:“那好,你马上将大锅找出来,能用的全部都用起来。今天你就去药堂买药,并多搞些肥珠子壳给他们。你要交代他们,今天什么都不要做了,一定要把身上弄干净,绝对不能再有虱子和跳蚤了。我听人说过,这虱子可是‘一天是妈妈,二天做婆婆,三天成婆太’的,只要身上还留有一个虱子,几天内就会长出成千上万只来。这事一定要做好,不然这二十多个孩子来到我们这里,不用说别的,被这些跳蚤、虱子都吃了。我们让他们吃得再好也是没有用的。”
蓝君河应了声“是”,急匆匆地走了。
林强云任由凤儿拉着自己走近那群来回搬运碎木刨花的孩子,孩子们看到凤儿都低下头,怯怯地小声问候:“小姐好。”
年龄稍大些的几个却说:“小姐,我们可没有偷懒。”
凤儿朝他们点点头,对林强云说:“大哥,这些孩子你有什么打算,难不成真要用他们做事吗?”
附近的几个孩子听到凤儿的话,知道这个小姐口中的“大哥”才是真正做主的人,此后自己这些人的命运掌握在这人的手中。能不能继续留下来,不用再受饥寒交煎的苦日子,就是这人的一句话了。他们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想听听这位能决定自己去留的人是准备如何处置自己这些人的。
林强云低下头想了想,说:“我还没有完全想好,等到我想妥当了再来安排他们今后的事情。现在先让他们养好身体,年纪大点的可以给他们干些力所能及的事。你去和他们说一下,实在太小的,就不要叫他们做事了。”
环扫了一眼,指点奋力搬运的孩子说:“凤儿你看,这几个,喏,还有那几个,连走都走不稳呢,怎么就叫来搬柴火了。”
林强云说到后来,显得有点生气,声音大了起来,手指着叫道:“喂,你,你,你,还有你们,哎呀,小孩子们全都过来,我有话要和你们说。”
林强云的声音不仅使凤儿不知所措,也惊动了正在指挥几个女人垒灶安锅的蓝君河,以及场院中干活的木匠和屋顶上的瓦匠。所有的人都看着林强云,不知道他有什么事叫得这么大声。
蓝君河急急地跑到林强云身前,小心地问:“出了什么事,东主有什么吩咐的吗?”
林强云看全院子的人都在呆呆地看着自己,知道自己声音太大,显得太鲁莽了。尴尬地笑着对木匠和屋上的道:“啊,对不起,我是对这些孩子们说话呢,我的声音大了些,惊动各位了。大家请继续干活,不用管我。”
林强云朝蓝君河说:“对不起啊,蓝兄。不过你跑过来了也好,我顺便跟你说一下,这些孩子要让他们先调养好身体。年龄大些、身体好的,可以让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年龄实在太小的,最好不要叫他们做什么了。你看如何?”
蓝群河松了一口气,哭笑不得地说道:“听东主刚才吼叫得那么大声,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原来就为这么一点小事,吓了我一大跳。好,这事我现在就跟他们说。”
这时,二十多个孩子你推我挤地围了过来,那五个女人也战战兢兢站到了外圈。
蓝君河对林强云一揖,转身环顾了周围的女人孩子一眼,干咳了一声,提高了声音说:“你们都看清了,这位就是我经常和你们说的,我的东主——也就是你们的主人林强云林公子。是他,出钱将你们买了回来,给你们吃得饱饱的,刚才还要我的大哥去为你们买衣服和鞋子。林公子听说你们身上长了虱子和跳蚤,有几个人还抓烂了发脓,又叫我为你们煮杀虱蚤,去药堂买药治伤。现在,林公子说,孩子们还太小,不能让你们干活,要你们在这里养好身体。”
蓝群河说到这儿,觉得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将询问的眼光转向林强云。
林强云拍拍蓝群河的肩,表示他说得很好,接下他的话头说:“孩子们,你们安心在这里住下,只要我林强云有吃的,就不会饿着你们,只要我林强云有穿的,就不会冻着你们。年纪大些的可以干点力所能及的事,年纪小的要先把身体养好了。过些时候我会请先生来让你们读书认字,等你们长大些我就会教你们学各种手艺,让你们成为能自己养活自己,有用的人。”
外围站着的几个女人一扫脸上的阴霾,露出欣喜的笑容。稍大点的孩子则蹦起老高,大声欢呼:“噢!我们可以留下来罗!”
正为这些孩子担着心事的木工瓦匠们齐齐松了口气,互相打量了一眼,不少人翘起大拇指,满面笑容地点头示意,低下头心无旁骛地又干起活来。
“好了,小孩们去准备洗浴、煮衣服,大人回去干活。”林强云待众人稍为安静,大声吩咐。
林强云叫住了转身欲走的蓝君河:“蓝兄,以后你再到人市去买孩子时,务必询问清楚。我怕自从我们这样做后,会有心怀不轨的人会拐骗女人、幼童来卖。你还要不时地到城内外走走,看到没人照顾的流浪小童收留下来。若有人自愿将家中的孩子送来,必须问清楚他家大人的姓名,只要孩子自己愿意,不是有病、不是痴呆的也可以收下,并记好他们家的大人姓名。至于大人,只要不是好吃懒做的,无论男女、也不论是本地的还是外地来的都可以收下来做工。但一定要与他们写好字据,字据上要写清楚,干活时付多少工钱,每天的吃住要收多少钱。你们兄弟先写一个字样来,给我看过。好了,你先去忙你的吧,我要去州衙见林大人了。”
看蓝君河走远了,凤儿扯住林强云的衣袖,说:“大哥,我们先回店里去一下,我的弓弩还在那儿没带出来呢。”
林强云奇道:“在城里也要带弓弩吗?好像不必了吧。”
凤儿拍拍林强云鼓起的腰部,不服气地说:“就你能在城里带着手铳到处走,我就不可以带上弓弩防身?”
林强云还真没法解释,只好妥协:“好好,先回店里去。真是的,要防身的话刚才出来时就带着了。先前不带,现在又要回去拿,没事找事。”
林强云看凤儿背着用白布袋装的弓弩,昂首挺胸地阔步前行,一副江湖女英雄的模样,心里颇觉好笑。紧走几步,与她并排而行,口中问道:“凤儿,这装弓弩的布袋是什么人做的,以前我好像没有见过。”
凤儿得意地说:“怎么样,还好吧,这是我在前天你们回去后做的。那天我到蓝家去,请来做事的木匠和泥瓦匠看了我这把弓弩,觉得很稀奇,每个人都来摸,许多人都来问。我觉得烦了,回到店里后就去六叔那儿要了些白布,自己缝了个袋子装起来,为了方便背着,又安上了布带。”
林强云仔细再看了一下,觉得这样用布袋装起来背着确实很好,既能保护好弓弩,又不怕别人看了知道是能杀人的武器。夸赞道:“好,真的是好。这样背着别人就不知道我们背上的是什么了,以后我们所有的弓弩全部都要像这样用布袋装起来。那样的话,敌人不知道我们有弓弩,可以不等他们近身,而在远处进行打击,自己人就不会有伤亡了。凤儿真是出了个好主意,想了个好办法好啊。”
凤儿被夸得意气风发,得意洋洋地说:“那当然啦,也不看看本小姐是谁。”
林强云打趣道:“哦,我们的凤儿现在也自称小姐了,好一个‘本小姐’啊!”
凤儿不依的扭着腰,跺脚笑着嗔道:“不来了,大哥笑话我……”
两一路说说笑笑,很快来到位于城中靠北的知州衙门。
衙门口两位当值的衙役看林强云和凤儿两人走到门前,笑嘻嘻地迎上来:“林公子来了,是要见林大人么,这几天林大人经常念着林公子呢。”
林强云往每人手里塞了一把铜钱,笑问道:“大人在么?我找他有些事要商量,请两位大哥给通报一声。”
“在在,在。林公子和这位姑娘请稍候,我这就去报知大人,说他每日念叨的侄儿来看他了。”年纪大些的衙役说着,匆匆忙忙的跑进去。
另一个衙役笑道:“林公子,您在这城里做生意,我们长汀城内的人沾了您的光了。”
“哦,这话怎么说?”林强云不解地问。
衙役道:“您的钢刀、蚊香都是俏货,二三个月来早已经是吹鼓手演练,名声在外了。不但本州清流、宁化、上杭、武平、莲城等县的人到这里来批买零购,就连漳州、赣州及潮州的人也来本县采买。近日,城内的客栈经常住满,有空房的人家,俱租与外头来的客人,就是小人家中也住了二个潮州老客。另外,为了买您打制的钢刀,凡城内的闲人也能帮人去抢购,混上一口饭吃了。这不是沾了您的光嘛?”
林强云这才恍然:“原来是这样。”
衙役凑到林强云耳边神秘兮兮地小声问:“听那县衙里的罗押司说,公子又要做成一笔布底鞋履的大买卖,不知能不能关顾小人赚些工钱?”
林强云心中一动,暗道,是啊,为什么不能将布鞋底分到各家去做呢,若是有全城的人来做布鞋,那产量可真不小。主意一定,便答道:“如果你家里的女人有空闲的话,可以给你家分一些事情去做。明天,你叫上州、县衙门有家小的各位大哥到我店铺里来,我告诉各位做些什么,要怎样做。好么?”
那衙役大喜过望,想不到自己根本没抱希望的随口一问,这林公子竟然真的就答应了。忙不迭应道:“好好,多谢公子了,明天我一定会叫齐两个衙门的兄弟们,到公子的店中听候吩咐。”
这时进去通报的衙役匆匆出来,远远就叫:“林公子,大人有请。”
进州衙的大门,沿大堂边上的回廊绕到堂后,穿过后院的圆门,林岜站在朝东的大厅前,笑眯眯地看着随那衙役过来的林强云和背着个奇怪布袋的凤儿。
林强云拉着凤儿抢上几步,到林岜的面前深深作了个揖:“小侄强云及小妹南凤见过叔父大人。”
林岜呵呵笑着双手虚扶,道:“两位贤侄快快请起,来,到厅里坐下说话。”转身当先走进厅里。
林强云看林岜在主位坐下,这才作揖坐下。
凤儿一直默默地跟着大哥,大哥作揖她也作揖,大哥坐下,她也跟着坐下。
林岜饶有兴趣地打量凤儿,待他们坐定后,才开口问:“贤侄,你这位英姿勃勃的小妹可是沈秀才的令嫒?她背上布囊里装的,不知又是贤侄的什么大杰作?”
林强云拱手说:“承叔父大人下问,她正是我沈大叔的女儿沈南凤。她身上布袋里装的,是我这段时间里打制出来的钢弩,我此来正是要给叔父看的。凤儿,你把弓弩试射一回,给叔父大人看看。”
凤儿应了声“是”,取下背着的袋子,解开布带拿出她的宝贝弓弩和牛皮制成的箭匣、针套,问道:“大哥,就在这厅里射向厅外吗,会不会太近了。”
林岜见那弓弩虽是打磨得闪闪发亮,可它的臂长只有尺五六,挂上了弦的弓也仅二尺余,想来即使能射出箭,充其量射程也不过四五十步远罢了。这厅口直线到院墙有近五十步,小姑娘却嫌太近,不知这位侄儿会如何回答她。只作没有听到凤儿的话,叫道:“来人。”
厅后应声走出一个仆人,朝林岜施礼:“老爷,有何吩咐?”
“取箭靶来,置于对面那围墙下。”
仆人问道:“老爷,是去兵器库取新做好练习弓箭的箭靶,安置于对面围墙下?”
林岜点点头,仆人转身进入厅后。
林强云看林岜没有再说话,也心知他不清楚自己所制钢弩的威力,当下应道:“没关系,一会儿箭靶放在墙边,就这样射好了。先射单箭,后装三发,最后射钢针,瞄准了才射,不要给我丢脸了。”
凤儿心里有些紧张,但并不觉得自己会给大哥丢脸。她自认为已经练习了近二十天,虽然不敢说在七八十步的距离百发百中,也能射得不离十。
把箭匣挂到腰间,打开箭匣的上盖,凤儿自信满满地说:“大哥,你就这样看不起我,才四十多步远呢,我会给你丢脸?等一下你看着就是。”
不多时候,一帮人嘁嘁喳喳地抬着几个箭靶走进院中,在那仆人的引领下,正对大厅的墙前二尺安放了四个箭靶。